這裏,是進入洞宮山的唯一通道。一條小溪,宛若一位愛唱山歌的牧童,從峽谷深處蹦跳出來,而這橋,便是掛在他脖頸上一隻精工打磨、玲瓏剔透的長命鎖。這是座單拱石橋,全封閉的橋面上託舉起三層木構樓閣,屬於風雨橋的一種。也許是畫棟雕樑檐牙飛甍美如錦簇的花團吧,當地人稱之為花橋。
徜徉的長廊式的橋面上,彷彿進入了深遠的歷史隧道。只見樓閣與廊屋間處處是神龕,供奉着佛道土地諸神。其中,尤以橋頭的陳靖姑塑像引人注目。陳氏,又稱臨水夫人,是閩東、浙南及至台、澎一帶民間所崇奉的一位女神中,傳説能呼風喚雨,斬妖來怪,護佑婦女兒童,其法力堪與湄洲島的媽祖娘娘相媲美。那麼,是何種原因把她老人家請到花橋上來的呢?
我們想登樓探個究竟,不料,“鐵將軍”把門。據説掌鑰者為村中某位長者。派人去請,不來,説是要先送“貼”。貼者,古人之名片也。我們不是古人,只能把當代人的名片送了過去,這才有位老者蹣跚而來。一來,他便以威嚴的目光,不容許逆的手勢示意婦女止步。入鄉隨俗,我們只能順從,這可委屈了兩位同行的女士,她倆把好看的嘴翹得老高,使人目不忍睹。
老者一邊開門,引我們踏上昏暗的木梯,一邊口中唸唸有詞。那聲音聽起來,似乎發自地層深處,有一股出土文物的氣味:“有時候,這橋下常有黃鱔精作怪……”我想,黃鱔精者,豈不就是山洪暴發時之滔滔黃水也!既然能請古代的陳靖姑來此鎮橋池水,卻不準現代的女性登樓,這真是一個絕妙的諷刺!
樓板吱吱嘎嘎,樓上空空如也。但憑欄仰見,卻可看見閣樓頂部的飛檐翹角處掛着風鈴。那風鈴系鑄鐵所制,造型古拙,黑森森,沉甸甸的垂在空中,凝然不動,默然不語。據老者介紹,三樓四角共有風鈴十二枚,東、西方各門枚。若是西邊鈴響,必定出大日頭,橋下農家儘可曬衣晾被刨番薯米;若是東邊鈴響,便趕緊收拾東西回家,遲了,準備大雨淋成落湯雞。
原來,這風鈴還是古人留下的天氣測報器。可惜,今天麗日晴空,東邊的風鈴穩如泰山,我們是無緣聽見那神妙的鈴聲了。正嗟嘆間,彷彿峽谷深處有人暗暗射來一支利箭,那東邊一枚風鈴的鈴墜兒猛然一顫,又一顫,便連發“噹噹”兩聲,第一聲,震得我們頭皮都麻了;第二聲,山溪兩岸的樹木似都簌簌亂顫。
餘音繞樑之際,我們抬眼望去,天上依然一輪赤日炎炎,纖塵不染的碧空如同湛藍的大海,浩浩然無一絲波細浪。老者捻鬚微笑:“你們今日上山,該帶雨具嘍!”姑妄言之姑妄聽,大家全都不予置理,便嘻嘻哈哈鑽進汽車,往峽谷深處進發。
奇怪的是,當我們盤上山頂時,一團烏雲如幾十匹黑駿馬已追上了我們的汽車。當我們於黃昏歸途中重臨花橋時,此橋已籠進一片煙雨迷茫之中。花橋,這神秘的花橋,承載着古代封建迷信又承載着古代科技文明的花橋,雨中的花橋,是一團濕漉漉的、濃得化不開的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