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自殺危機急救小組的成員,我工作的一部分是與兒童和青少年做自殺和危機干預。我的工作對象中,有窮困潦倒中出來的孩子,也有生活富足的孩子,有叛逆少年少女,也有普普通通的乖乖孩,甚至也有父母都非常關愛的孩子。我工作中接觸到最年輕的、有高危自殺傾向的孩子只有 6 歲。
在工作中我發現,自殺從不歧視,任何人都可能在生活中的某一刻被推上了自殺的懸崖邊。自殺者也並不就是懦夫或者想要報復社會,很多時候,自殺者覺得自己的存在是所愛的人的負擔和累贅。自殺,在某一時刻是自殺者能夠想到的唯一解決辦法。而通常,在複雜情緒的交織下,自殺者是看不到死後自己可能會對所愛的人造成的傷害的。
然而,自殺是可以被預防的。因為,再小心翼翼的人,也會在自殺行動開始前,有意無意地向周圍人流露一些細微的徵兆。這些徵兆,如果能被身邊的人發現,那就可能是救命的稻草。
工作中,我們用一句話來記住常見的自殺徵兆: IS PATH WARM?
I Ideation (有自殺的念頭)
S Substance Abuse (藥物(酒精)濫用)
P Purposelessness (生活失去目標,感到活着沒有意思)
A Anxiety (焦慮,煩躁,睡不着或者一直在睡覺)
T Trapped (感到被困住,沒有辦法解決)
H Hopelessness (生活失去希望)
W Withdrawal (與家人、朋友疏遠)
A Anger (越來越難控制自己的憤怒)
R Recklessness (參與到一些魯莽的、高危的、不計後果的活動中)
M Mood Changes (突然情緒的轉變,突然釋然了,或者突然變得更糟)
生活中的重大打擊、喪失(失去愛人 / 親人 / 失去童年 / 失去工作,等等),以及(或者)之前有過自殺行為的經歷,會更加重了自殺的危機。
如果發現你身邊的人,或者就是你自己,開始出現了這些自殺徵兆,請毫不猶豫地去立刻尋求專業人員的幫助。國內的資源可以看這裏國內有哪些專業的自殺干預機構? - 簡小單的回答,美國的自殺危機干預熱線電話是1-800-273-TALK (1-800-273-8255),24 小時開通。
此外,看到題主的表達,感到題主還在為朋友的自殺深深地悲慟着,這也很正常。自殺不僅僅會影響到自己,也會深刻地影響到身邊的人。
受到自殺者自殺影響的人,稱為 suicide survivor (區別於 suicide attempt survivor——進行了自殺行為但沒有死的人)。失去了一個的人,尤其是你曾經深深在乎過的人,會讓你度過一段艱難的哀悼過程。哀悼是伴隨着失去而來的、苦楚的、複雜的情緒。越重大的失去,我們所感受到哀悼越強烈, 而死亡往往會引發最強烈的哀悼。
一開始,你可能會處於深刻的震驚中, “怎麼可能呢?她完全沒有徵兆啊”。你也可能會否認自殺事件對自己的影響,“我很好,我不需要幫助”。對自殺事件感到木然和脱離,是你的自我保護機制在幫助你隔離自殺事件帶來的壓倒性的複雜情感。
然後,慢慢的,你的大腦從震驚和否認中甦醒過來。那三個致命的字眼“為什麼”,死死困住了你的心, “為什麼她不告訴我”,“為什麼她要這樣做”,“為什麼她沒有給我留下隻言片語”……然而,逝者已逝,你的這些問題,可能永遠也沒有答案,它們只會慢慢變成你心裏的結。
可能在瞭解自殺者生前日子的過程中,你會感受到很多愧疚,“原來她一直在求救,我卻沒有看到”。在重大失去面前,人會很自然地責怪自己沒有做好,因為這樣會讓人感到自己還是可以控制失去的發生。但是事實上,沒有任何一個人的一句話,一個眼神,一個動作,能夠“拯救”或者“導致”自殺者的自殺(所以自殺干預其實不是讓危機中的人們短期內不自殺就可以了,而是要把他們連接到更加有效和全面的長期支持網絡中)。自殺是一個複雜的個體行為,導致自殺的原因可能是心理疾病,可能是社會壓力,可能是童年創傷,等等多重因素。無論你有多想,你都是無法預測未來的,也是無法控制他人行為的。
你可能感到悲傷和憤怒,悲傷於自殺者的離去,憤怒於自殺者把這沈重的擔子丟給了活着的人。你也可能感到被拋棄了,這以後人生的道路,只有你一人前進了。你也可能感到失望,ta 打破了你們曾經的約定……可能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想的,怎樣感受的。但記住,這都是正常、再正常不過的想法和情緒。每個人哀悼的方法都是獨一無二的,你可能會體會上述所有的情緒,你也可能一種情緒也沒有體會到。給你自己一點空間和時間來承認、表達和接納這些複雜的情緒,你可以向信任的親人、朋友、諮詢師訴説,你也可以用日記、藝術等等形式與自己訴説。
也許你會問:“哀悼什麼時候才會結束?”哀悼需要時間,請保持耐心。哀悼其實是用一種痛苦的方式讓我們明白,我們與身邊的人和事物的依戀和聯結其實是多麼的緊密,而在過去,我們又是多麼地無視這些緊密的依戀和聯結。當我們處於哀悼之中的時候,我們其實是在反省我們過往的人際關係,行為,時間的分配,是的,哀悼是一個痛苦的自省過程。哀悼也給了我們一個機會,來癒合內心深處的傷。哀悼為我們平時壓抑了很久的情緒敞開了一扇大門,讓我們聽到了不願意承認的內心的聲音。
你可能永遠都不能“克服”失去自殺者的悲慟,但是你可以學會體驗和接納這悲慟的過程。你的生活可能會因為自殺者的離去而永遠地改變,但是你可以從這些改變中倖存下來,並獲得成長。你可能永遠都會想念這位逝去的朋友,但是你也可以帶着對她的思念,繼續自己的生活。在哀悼中獲得的力量,將幫助你來重新認識自己的生活,並且有機會開啓一段新的治癒旅程。
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