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古時期,中國北方地區活躍着一個非常兇悍的民族,這就是女真人,11世紀初,女真人臣服遼朝,屢受遼人欺壓,1114年,女真完顏部首領完顏阿骨打起兵反遼,1115年,完顏阿骨打統一女真各部建立金朝,並驅逐遼人統治。
女真兵勢不可擋,1116年五月,女真軍東路軍佔領遼東京遼陽府;1120年,女真軍西路軍攻破遼朝首都上京臨潢府;1122年女真東路軍攻下中京大定府和西京大同府;1125年,金兵攻破遼“五京”中的最後一個——南京析津府,俘虜遼天祚帝,享國210年的遼朝滅亡。
女真人並沒有停止擴張的腳步,在滅遼之戰中,北宋政府的腐敗無能,軍備廢弛給金人留下很深的印象,1125年,攜滅遼之威,金人開始伐宋,1127年竟攻破宋都開封,北宋滅亡,史稱“靖康之恥”,隨即金人橫掃中原,大宋北方盡陷,被迫南渡…
隨後金兵繼續南侵,若不是岳飛,韓世忠,吳玠等宋軍名將在川陝和江淮等地憑藉山地和水網地形阻擊金軍,挫敗其鋭氣,金軍很可能真的一口氣打到南海…
從公元1115年金太祖完顏阿骨打建國算起,僅僅12年,女真人就完成了亡遼滅宋、橫掃兩大強國的驚天霸業,可謂威震東亞!而究其原因,除了遼宋兩朝內部積弊重生、腐敗無能外,女真戰士強悍的戰鬥力也絕不可忽視。
那麼,為何女真人的戰鬥力如此強悍呢?這首先和女真人所生活的惡劣環境有關。
和匈奴人,鮮卑人相比,女真人的規模不大,1115年完顏阿骨打統一女真各部稱帝之時,軍隊人數也不過萬餘,但相傳契丹人一直有這麼一種説法:女真不滿萬,滿萬不能敵!
契丹人對此時還臣服於自己的女真人如此忌憚是有道理的,這幫女真人的戰鬥力《大金國志》有所記載:“善騎射,好漁獵”,俗勇悍,喜戰役,耐飢渴苦辛,善騎,上下崖壁如飛,濟江不用舟楫,浮馬而渡”。完全就是一批兇狠的野人!
這些女真人長期生活在惡劣的白山黑水間,忍受着風雪嚴寒,所以單兵戰力很強大,這種部落只要人數到了一定規模,再加上一個組織能力強大的民族領袖將力量團結起來,將是一支非常強大的勢力,所謂“其勢已成,天下誰人可制”。
在工業時代之前,科技對於軍隊戰力的加成很有限,個人的勇武對於軍隊的戰鬥力有極為關鍵的作用,而這些勇武的戰士一旦被組織起來,有了一定的組織力,那破壞力會非常之強大。於是,金軍所向披靡,根據歷史記載,在金滅遼之戰中,女真兵經常打出數千死士破敵數十萬的戰績,即使是歷史記載有一定的誇張,也能説明金人之蠻勇。
古代北方遊牧或漁獵民族興起之初,通常會有一個出色的領袖將部族統一成一個整體,比如匈奴的冒頓單于,蒙古的成吉思汗,女真人的完顏阿骨打以及後來的努爾哈赤。
然而,詭譎的是,當金人亡遼滅宋,一統中國北方,成為強大帝國後,女真兵的戰鬥力卻發生了斷崖式的下跌,金朝承平一段時間後,它北方的蒙古人也崛起了,大金朝廷大震——金人自己是通過推翻契丹人的統治崛起的,其十分懼怕蒙古人將這歷史再重演一回,於是派大軍去清剿,結果被蒙古兵打得難以招架,後來竟想出修長城的方法應對蒙古鐵騎(漁獵民族修長城對抗另一支遊牧民族,這也是中國歷史上的奇聞)!但並沒有什麼用,野狐嶺之戰,金軍45萬大軍一戰全喪,天下震動,大家不禁要問,曾經強悍的女真戰士去哪裏了?
他們已經不存在了。
金朝建國之初,“征服王朝”的特徵十分明顯,其部落制度的性質濃厚。初期採取貴族合議的勃極烈制度。而後吸收遼朝與宋朝制度後,逐漸由二元政治走向單一漢法制度,使金朝的政治機制得以精簡而強大,但是這樣一來,女真人也日益文弱化了。
一旦謀求得到了富庶的中原,又有大量征服的漢人為其勞作,女真人有舒服地日子過,自然不願再過那刀口舔血的日子了,而由於扶持的偽楚,偽齊兩個傀儡政權完全不是南宋的對手,金人被迫放棄這種緩衝策略,自己直接統治中原,女真人的各個“謀克猛安”大舉遷入中原,這更是加速了其“奴隸主”化。
這裏解釋一下什麼叫“謀克猛安”,“謀克猛安”是金代女真族社會的基本組織,猛安謀克户即軍户,有服兵役的義務,具有行政、生產與軍事合一的特點,“猛安”的意思是“千”,也指千夫長,以及千夫長所統領的單位。“謀克”原意是“部落”,又指百夫長。一猛安由7-10個謀克組成,理論上每個謀克統領300户,實際上少於此數,在阿骨打建立金政權的前一年(1114年),規定三百户為一謀克,十謀克為一猛安,此時女真兵只有2500人,但戰鬥力非常強大,他們陸續發展壯大,12年便亡遼滅宋。
”金興,用兵如神,戰勝攻取,無敵當世,曾未十年,遂定大業。原其成功之速,俗本鷙勁,人多沉雄,兄弟子姓,才皆良將,部落保伍,技皆鋭兵。”——《金史.兵志》
女真人進入華北初期,以猛安謀克駐防在重要地點並進行屯田,以控制漢人。女真人享有種種社會經濟的特權,很多擁有奴隸,成了大地主。地方州縣長官不能過問猛安謀克的事務。女真民族遷移到華北造成的結果是原來的社會結構上,增加了一羣壟斷事權力的貴族階級,類似歐洲中古時期的封建貴族。
舒服日子過久了,連活都不願幹了,誰還願意打仗啊,根據統計,金朝大定二十三年(1183) ,共有猛安202,謀克1878,共有户61萬5624,口615萬8336。在這人口數中,正口計481萬2619,奴婢口134萬5967,每個猛安謀克户擁有田地275畝,奴隸2.2名,税賦負擔僅為漢人農民的44分之一。
這些新遷入的女真人成了統治階級。過着懶散與酗酒的生活,土地不夠了怎麼辦?搶佔漢人民田啊(刮地),這造成不僅造成族羣對立,而且嚴重影響農業生產;奴隸不夠了呢,同樣找漢人啊。
核心統治族羣不事生產,不習軍旅,金朝統治者實際上是明白這種情況的危險之處,以至於金朝朝廷不得不下令讓女真人自行勞動,但這根本沒有什麼用,久居漢地又過着富貴生活的女真人日趨文弱化,他們坐享地租,生活有僕人服侍,結果“不知耕稼,羣飲賭博,懶散成風”——《金史》
到了金朝海陵王末年(12世紀中期),金朝士兵的單兵戰鬥力竟然連南宋都比不過了,那時期金宋使節互相往來往往會有禮節性的射弓宴,女真人竟然經常不是南宋士兵的對手。而到了金宣宗時期(1213年9月22日—1224年1月14日在位),女真人竟然完全“不習騎射,不任軍旅”!
女真人算是廢了,金世宗(1161~1189年在位)時,阿魯罕任陝西路統軍使,發現“陝西軍籍有闕,舊例用子弟補充,而材多不堪用,阿魯罕於阿里喜、旗鼓手內選補”——《金史》,看看,連女真高官自己都知道自己人是“材多不堪用”。
1168年,金朝朝廷從猛安謀克中遴選侍衞親軍,而“其中多不能弓矢”,看看,連射箭都不會。
但總要有人打仗啊,那金軍怎麼辦呢?靠“籤軍”啊,什麼叫“籤軍”呢?金軍大體可分為本族軍、其他族軍、州郡兵和屬國軍。前二者為主力,後二者為輔翼。最初,奴隸主、封建主都應從軍。領有漢地後,主要實行徵兵制,簽發(強徵)漢族和其他少數民族為兵,稱為“籤軍”。
不過你想想看啊,連女真人自己都懶得打仗了,平時屢屢受到欺壓的漢人會幫他們打仗?所以金朝軍隊到了後期是這樣的:凡遇戰事,簽發所有漢人丁壯當兵。這些人戰鬥力如何可想而知,於是就有了類似“野狐嶺之戰”45萬大軍一戰全喪的戰例了。
金朝末年,戰鬥力最強的軍隊是“忠孝軍”,這是由是由晚金時期受蒙古侵略因而投靠金朝的各族(例如乃蠻部、羌族、維吾爾族以及在中原被俘虜逃出的漢人)組成,他們戰力強悍,又痛恨蒙古人,故成了金朝的中流砥柱,即使在統帥完顏陳和尚戰死後,忠孝軍仍堅持抗擊蒙古軍隊,直到金朝滅亡,大多數將士慷慨殉國。由此可見,金朝舊軍已不堪用。
事實上,金朝軍隊戰鬥力斷崖式下跌並不是個例,古代中國這類例子有很多,尤其是“征服王朝”之間更明顯,比如700餘年後,近代女真人的後輩,努爾哈赤的滿洲八旗入關後也步入了後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