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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是作為丈夫或皇帝,嘉靖帝朱厚熜都顯得有些自私。只因芝麻綠豆般一點小事,他便先後對三位皇后大打出手。為了給他的父親“興獻皇帝”朱佑杬一個名分,不惜將數百朝臣關進大獄,廷杖伺候。為了能煉製長生不死的仙藥,竟置數百名妙齡宮女的生死於不顧。而為了表達對太上老君的無限敬意,又幹脆搬到西苑久居,整日沉迷於修道煉藥,二十年不理朝政,只把國家大事全都推給了嚴嵩等大學士。然而,畢竟嘉靖帝還是一國之君,要考慮大明江山的繼承人問題。其實早在嘉靖十三年(公元1534年),他便已經有了一個兒子。孩子出生後,他便興高采烈地給自己的長子賜名為朱載基,滿心歡喜地期望這個孩子將來能繼承明帝國的大統。豈料,朱載基未出襁褓時便已不幸夭折,這讓嘉靖帝着實悲痛了很久。此後,皇帝最寵信的道士陶仲文卻提出了一個極恐怖預言。那是什麼樣的一個預言呢?便是史上極著名的“二龍不能相見”。其中的意思就是説:皇帝是真龍,太子是潛龍,兩者如果相見,則必會有一龍損傷。而現在,皇長子朱載基的早夭便是個坐實的例子。
如果説陶仲文滿嘴跑火車,根本就是不負責任地胡説八道,這似乎也有點冤枉他。畢竟在歷史上,皇子想提前登基,與在位皇帝爭權的例子實在太多了。可是朱載基還只是個襁褓嬰孩,又怎會對年富力極強的嘉靖帝構成威脅呢?所以從這方面來講,“二龍不能相見”簡直就是莫名其妙。其實,嘉靖帝對陶仲文的話也只是半信半疑。但他向來對道士寵信,又抱着“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態,最終還是接受了這個古怪的理論。沒想到的是,這件事卻讓他後來的兒子們從出生開始,便陷入了一種四處為難的困境。朱載基死後兩年,嘉靖帝便又得了個兒子,賜名為朱載壡。三個月後,他又得一子,賜名朱載垕。又過了一個月,嘉靖帝四子朱載圳也降生人世。只幾個月的時間,老天爺便接二連三地賜下一籮筐兒子。嘉靖帝因此變得極為得意,他終於不用再為無人繼承皇位之事而煩心憂慮了。於是在三年之後,按照明朝繼承皇位“立嫡立長”的祖制,朱載壡便順理成章地被嘉靖帝立為太子,而朱載垕和朱載圳則被封為裕王和景王。儘管出生時間只相差了幾個月,可未來的政治地位卻相差懸殊。這便是中國式的天命使然,自古便已如此。
三個兒子的封立大典結束後,老天爺便像是和嘉靖帝開了個小玩笑。一個粗心的太監竟將太子的印綬和冊卷錯送進了裕王府,而裕王的印綬和冊卷則被送到了太子宮中。當然,這個錯誤很容易改正,只需再交換回來便是。可這件事卻似乎成了老天爺的啓示:究竟誰才是天命之子?既然嘉靖帝已經冊立太子,“二龍不能相見”的古怪理論自然也就變成現實。嘉靖帝下旨禁止太子出閣讀書,這樣的狀況持續到三年後,直到他實在扛不住大臣們的反覆苦諫,才不得不允許太子出閣。豈料,太子朱載壡本就體弱多病,經出閣典禮上的繁文縟節一折騰,竟一下就病倒了,而且很快便一命嗚呼。這一下,嘉靖帝竟對陶仲文的鬼話深信不疑了。他已先後死了兩個兒子,萬幸的是現在還剩下兩個。那麼,怎樣才能解決“二龍不能相見”的“詛咒”呢?嘉靖帝挖空心思,終於還是讓他想出了一個好辦法——不冊立太子,讓“潛龍”不再現世。
在此之後,接着倒黴的便是裕王朱載垕。他並沒有被“二龍不能相見”的預言咒死,卻過上了生不如死的日子。因為在嘉靖帝的安排下,裕王很快便大婚了。至此,他必須要搬出皇宮,獨居在裕王府裏。常言説伴君如伴虎,可遠離皇帝的日子其實也並不好過。裕王從此便極少能再見嘉靖帝一面,父子二人長期隔閡,他更是弄不懂自己父皇的古怪心思。裕王此時已是萬眾所歸的儲君人選,可嘉靖帝沒有開啓金口,一切還都是白搭。就這樣,裕王在府中過着戰戰兢兢的日子,轉眼便已十三年。此間,朱載垕要日夜提防的,不但有自己喜怒無常的皇帝父親,還有一直覬覦皇儲地位的弟弟朱載圳。朱載垕生母杜康妃並不受嘉靖恩寵,而朱載圳的母親盧靖妃卻很得皇帝寵愛。而嘉靖帝遲遲不立太子,也讓很多大臣紛紛猜測,流言自此四散傳出,景王朱載圳竟也露出一點躍躍欲試的苗頭。而此時,任何政治猜測對裕王來説都是致命的。因為只要有一些大臣站到了景王身後,在嘉靖帝耳邊鼓譟一陣,則裕王必將處於極為不利的尷尬境地。
偏偏嘉靖帝的態度一直極為模糊,對裕王和景王這兩兄弟都不怎麼搭理。也許,迷信的他還一直堅信,“二龍相見”則必然會要了他或者兒子的性命。裕王母親杜康妃病危,嘉靖帝禁止他進宮探視。杜康妃去世後,嘉靖帝又親手否定了禮部擬定的厚葬章程,只以“常禮從事”。杜康妃的葬禮從儉也就算了,嘉靖帝竟還抓住裕王的長子不依不饒、勃然大怒,認為裕王是在為杜康妃守孝期間使妻子懷得身孕。最後,嘉靖帝這個可愛的皇長孫沒能得到皇爺爺的疼愛,很快便不幸夭亡了。而孩子的生母,裕王髮妻李氏也因承受不住喪子之痛,跟着自己的孩子一命嗚呼。而這一切,全都是言行古怪、疑神疑鬼的嘉靖帝逼出來的。和裕王的悽慘處境相比,景王朱載圳卻因交友廣闊,和權貴們能打得火熱,因此多受贊助,竟過起了錦衣玉食的日子。而裕王府則因為失寵,日子過得越來越窮,僅能依靠朝廷發放的俸祿過活。嘉靖帝有時也會賞下恩賜,而裕王卻只有通過賄賂權臣,方能得到自己那份。在這樣的痛苦日子裏,堂堂大明皇長子竟形同乞丐。但作為嘉靖帝的兒子,裕王也只能忍氣吞聲。即便後來他又得了一個兒子,也不敢再向父皇報喜,以免再遭來一頓臭罵。
嘉靖帝雖痴迷修道煉藥,卻並未因此變得糊塗。在他人生最後的那段歲月,他終於想起了裕王這個兒子。他親自下旨,命高拱、張居正、陳以勤等幾位學問不錯的翰林院編修去給裕王當老師。他總算沒忘記自己長子的教育大計,更重要的是還給他配備好了一羣精幹的入閣之臣。與此同時,嘉靖帝開始為景王朱載圳選擇藩地,繼而把裕王身邊這枚“定時炸彈”遣去湖北德安府。他卻並未給裕王選擇藩地,而是讓他留居在京城,這基本已經宣告了裕王朱載垕的儲君地位。沒過多久,景王朱載圳便病死在德安,嘉靖帝又失去了一個兒子。如今,裕王成了唯一的皇子,而他的境遇又極得大臣們的憐憫和同情。在幾位老師勸諫下,他更是開始剋制私慾、崇尚儉樸、遠離女色、謙和處事,完全就是一位“好皇子”的模樣。就這樣,大臣們的憐憫和同情也逐漸轉化為擁戴和支持,明帝國的皇位離裕王朱載垕終於已不太遠了。
嘉靖四十五年(公元1567年)十二月十四日,裕王朱載垕和大學士徐階一起來到乾清宮。這裏本是嘉靖帝最不喜歡的所在,因為正是在這裏,他差點被十幾個宮女勒死。當兩人進門後,發現龍榻上的嘉靖帝已然奄奄一息。霎時,已好久未見父親面的裕王悲傷得低頭哭泣起來。他心中極為清楚,二龍終於在此時相見,則必將有一人死去,而這個死者將是一生都在追求長生不死的嘉靖皇帝。而那個恐怖預言下的詛咒即將完全應驗?不論心甘或是不甘,嘉靖皇帝就在這一天永遠地閉上了眼睛。他駕崩以後,裕王朱載垕即位為皇帝,改元隆慶,是為明穆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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