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本書的留守兒童 不願退羣的轉學生 閲讀改變的何止幾萬種人生

等一本書的留守兒童 不願退羣的轉學生 閲讀改變的何止幾萬種人生

湖南平江縣板江鄉小水小學五年級學生

30秒快讀

1、一本書,足以改變一生。對留守兒童來説,讀書,意味着打開了一個通向新世界的大門。

2、對幾萬名孩子來説,閲讀,意味着陪伴、平等、自信,他們因此眼裏有了光,他們因此久久不願退羣。

湖南省平江縣板江鄉小水小學簡陋的教室裏,三排書桌、六個孩子,她(他)們一起讀《小艾多的世界》,渴望像小艾多一樣,身邊有爸爸媽媽陪伴。

神舟一號、天宮一號升空的東風航天城(酒泉發射中心),東風小學的石長潤在《慢火車》扉頁,寫下一行字:“石長潤是這本書的朋友”,在書裏,他穿越了戈壁沙漠。

內蒙古包頭市,包鋼十一小的林雨晨和媽媽一起打開《犄角鎮奇幻事件錄——奇妙小鎮》,今夜,她是班級讀書羣裏最甜美的“小百靈”……

“沒有一艘船能像一本書,把人帶向遠方……這條路最窮的人也能走,不必為通行税傷神,……這是何等節儉的車,承載着人的靈魂。”

9月7日,“班班有讀”全國兒童閲讀活動啓動第25期。每期活動的“廣而告之”,總以這首艾米莉·狄金森的詩開頭,因為閲讀,是最平等的一件事。

750多名老師、3萬多個班級、120萬人次學生……2017年以來,“班班有讀”公益項目向全國小學張開懷抱,每期全國3000多個班級,數萬名小學生一起精讀兩本好書,讓孩子們不僅閲讀,還要學會讀書。

“學會讀書,便是點燃火炬;每個詞的每個音節都發射火星。”無論是北上廣的一線城市,還是新疆、內蒙、西藏等邊疆地區,哪怕你站在世界的邊緣,一樣可以通過閲讀,讓自己成為世界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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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等一本書的留守兒童

2017年11月22日,小水小學校長兼6個年級語文老師的李勤寫下了第一篇“班班有讀活動記錄”:

“歐陽志穎非常膽怯,記得上次體檢時,膽小到無法指認視力表,今天她能上台並説出自己的觀點,她認為小艾多很厲害,能跟爸爸很好地溝通,能將自己的煩惱告訴爸爸,並一起解決,這也證明她渴望有個這樣的人陪伴自己成長吧。”

小水小學是中國鄉村典型的微型村小,全校只有68個孩子,每個年級只有一個班。

2019年之前,平江縣是湖南嶽陽市唯一一個國家級貧困縣,壯年男女大多在外打工,歐陽志穎所在的五年級共有6名學生,其中5名是留守兒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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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的孩子們大多沒有課外讀物,學校圖書館裏最新的書是20世紀80年代出版的“古董”,每次李勤家訪時,空蕩蕩的書桌總是格外“刺眼”,手機是孩子們漫長暑假的主要消遣。

即使已經讀5年級,有的孩子依然有輕度閲讀障礙,稍微長一點的小説,便讓他們無所適從。

《鄉村兒童閲讀報告》顯示,中西部貧困地區兒童的課外閲讀資源匱乏,高達74%的受訪鄉村兒童一年閲讀的課外讀物不足10本,更有超過36%的兒童一年只讀了不到3本書。

形成鮮明對比的是,2016年《中國城市兒童閲讀調研報告》顯示,城市兒童年均閲讀量在10本以上的佔到了64.2%。

“班班有讀”公益項目的出現緩解了李勤的焦慮,“它是最適合鄉村老師的一條閲讀路徑,也是提升孩子讀書效率最好的一條路。”李勤激動地向《IT時報》記者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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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班有讀”是由語文教育工作者陳金銘(阿牛老師)在上海發起的公益性在線閲讀項目,每期面向全國招募語文教師。

在一個月的時間裏,通過互聯網的方式,帶全班孩子精讀兩本好書,組委會提供完整的閲讀教案、課件、策略、工具,同時邀請名師、名作家進行直播講解,所有項目服務免費,學生只要有書就能參加。

但每期50元左右的書款,對平江縣的家庭而言,依然是不小的負擔。瞭解到孩子們的實際情況後,除了一開始的6本書由李勤自掏腰包,每期60多本書都由“班班有讀”組委會免費贈送。

每當新一期閲讀計劃開啓,從遠方城市寄來的書籍就會準時出現在孩子們的課桌上。

02

數萬人的“陪讀”

同樣渴望書到來的還有張娜和她的東風小學一(1)班。

酒泉發射中心,又名東風航天城,中國第一枚導彈、第一枚核彈、第一顆人造衞星、神舟一號……都從這裏奔向太空。這裏,是中國航天工業的“聖地”,這裏,被茫茫戈壁沙漠包圍。

6年前,張娜成為東風小學的一名語文老師。

東風小學的孩子們不缺書籍,他們的父母大多是高級知識分子,重視學習和閲讀;這裏沒有燈紅酒綠的城市氣息,整個小鎮沒有網吧和KTV等娛樂場所,有足以潛心學習的環境;但這裏的孩子缺少陪伴,父母忙碌的工作讓親子共讀常常被擱淺,有書卻不知道怎麼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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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孩子們而言,“班班有讀”的開啓意味着另一種陪伴,每天晚上微信羣裏的“班級共讀”,老師和全班同學共同讀一本書的“儀式感”,讓石長潤媽媽在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律和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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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伴感”是張娜反覆提及的關鍵詞,孩子們往往帶着沉甸甸的好奇心去迎接一本新書,但無論是中青年流失的平江縣,還是父母忙碌的東風小學,缺少的正是陪伴。

小水小學孩子們看的第一本書是《小艾多的世界》,這是一本從孩子小艾多視角出發、看成長過程中各種大問題小麻煩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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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和老師、同學按照閲讀規劃精讀之後,書中那些不曾去過的地方和深刻的人生感悟,一下子在歐陽志穎面前立體起來。

留守兒童和父母的關係很微妙,他們既渴望父母的關注,又在長距離的等待中滋生了疏離感。

歐陽志穎在這本薄薄的圖書中受到了啓發,每每和母親視頻,他們倆探討的總是書裏的問題,“孩子真正愛看書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書本也為我們提供了一些話題。”歐陽志穎的母親回憶道。

每期“班班有讀”維繫着上千個家庭,翻開新書的那一刻,是幾萬名老師、家長和孩子一起讀書的共同陪伴。

03

新世界的打開

一開始,小水小學孩子們的閲讀是被動的,陌生感和差距感導致他們懼怕閲讀,即便是有拼音標註的小説也很難讀懂。

大多數城市同齡人能夠半個月內閲讀完一本書,而這些孩子們往往要再讀30天才能消化。

第一次接受“班班有讀”課程組提出的“魚骨圖”(類似思維導圖)時,孩子們並不能理解這種新奇的筆記模式,李勤為此專門開設了一堂課教孩子們如何破解筆記的秘密,如何在一張筆記中高效地理清錯綜複雜的人物關係。

然而,閲讀就像一顆星火,點燃了封閉鄉村孩子們求知的渴望。堅持每期參加“班班有讀”的小水小學生們,不僅文字和語言表達能力有了提升,甚至開始主動去圖書館挑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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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李勤去學生歐陽志穎家裏家訪,看到書桌上擺着兩摞書,其中一摞已經讀完了,她感到十分欣慰,“孩子有了閲讀的意識,是我堅持下去的最大動力。”

半年後,當讀到第六本書《門廊上的世界》時,歐陽志穎依然是個安靜的女孩,但李勤在當時的“美篇”記錄了這樣的志穎,“在她喜愛的文字面前,她像只百靈鳥一樣歌唱着她的歌,朗誦着她的文字。”

“這樣的改變是一場超越自我的突破,這份勇氣是在閲讀中領悟出來的。”今天,歐陽志穎已經是一名初中生了,在接受記者採訪時,她依然靦腆,而閲讀留給她的,是終生受益的勇氣。

04

不願退羣的他們

要不要留出晚間一小時陪孩子讀書?當內蒙古包頭市包鋼11小二年級的語文老師段彩霞向家長們提議參與“班班有讀”共讀活動時,趙美君心裏有一些顧慮和牢騷。

彼時,女兒林雨晨剛上二年級,是全班年紀最小的孩子,也是語文基礎最薄弱的學生:“孩子是全班識字量最少的,稍微複雜的拼音也沒有掌握,甚至完成不了隨堂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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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頭是中國典型的北方三線城市,包鋼是當地最大工業企業之一,以包鋼為名的小學排到了第26所。同齡的孩子大多是“包鋼人”的下一代,他們的父母長期紮根在包頭市昆區,包鋼工廠框定了他們的社交半徑。

“孩子們需要有一個引路人,不然她很難找到正確的方向。”段彩霞便是她口中的引路人,“老師都在堅持,做家長的更沒有放棄的理由。”段彩霞是內蒙古自治區第一個參與“班班有讀”的老師。

經過半個月的醖釀期,共讀時光在一個夏夜開啓,每當段彩霞發完一個導讀問題,點開微信語音小按鈕,兒童清脆的聲音就會此起彼伏地從段彩霞手機中傳來,林雨晨被一致評為全班最甜美的小百靈。“好好讀書,你這麼好的音色或許還能報考播音主持呢!“段彩霞會時不時鼓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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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女兒的熱情影響了趙美君,三年來,她堅持在做的一件事就是陪着女兒翻開一本書,經歷了每本書由嶄新到寫滿標記的全過程。當然,這份堅定緣於女兒突飛猛進的成績,誰能想到當年語文基礎墊底的林雨晨會成為人人稱羨的“別人家的孩子”。

高考可能是孩子走出鄉村和小城,改變命運的必經之路,但依靠閲讀逆襲的故事卻並非總是發生,“有可能整個小學階段都看不出效果,閲讀是一個厚積薄發的過程。”張娜需要經常回應家長的困惑。文科類的科目往往不能立竿見影,閲讀總在潛移默化地激活孩子的文學能量。

回溯共讀的幾年時光,李勤認為自己在做一件正確的事情——給孩子們的語文素養打好地基。

送走的第一批孩子已經步入中學,他們要解鎖難度更大的中外名著,李勤的顧慮卻少了許多。歐陽志穎看完了《海底兩萬裏》,這本書從表姐那裏轉手而來,她依舊習慣性地將文章中的重點詞彙標註出來,留下專屬的閲讀痕跡。

六年級的夏天是人生第一場盛大的告別,老師們會送走畢業班學生,迎來新一批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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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張娜來説,每個學期都是離別季,由於家長崗位的調動,越到高年級留在東風小學的孩子就越少。“新學期班上又少了5個學生。”即使習慣了離別的前奏,張娜的聲音中還是流露出不捨。

一個轉到南京上學的孩子不願意退出共讀羣,他還想跟着2000公里外的讀書進程,張娜知道,兩年的時光已經讓閲讀種子在學生心中生根發芽。

05

“閲讀是個平等的事”

專訪“班班有讀”兒童閲讀公益活動發起人、語文教育工作者陳金銘 (阿牛老師)

阿牛老師的童年只有一本書。

貧瘠的山東農村,20世紀80年代甚至還沒有通電,除了在廣袤的田野裏撒野,唯一能讓阿牛靜下來的,是鄰居家當廢品收來的一本殘書。整個小學階段,這本早已沒了封皮的書,被他反反覆覆讀了四五十遍,直到長大後,才真正找到了它的名字——《櫻子姑娘》。

無書的童年,反而讓他體驗到深度閲讀的快樂,此後11年的小學教師生涯和8年《小學語文教師》《讀讀寫寫》副主編經歷,讓他看到普及精讀方式對孩子“暢遊書海”的重要性。

於是,便有了“班班有讀”。通過互聯網的方式,面向全國招募帶孩子共讀整本書的語文教師,活動方提供完整的閲讀教案、課件、策略、工具,並聘請名師和知名作家直播授課,在兩週內,讓全國數萬名兒童一起,好好讀一本好書。

如今,“班班有讀”活動舉辦了三年,著名作家趙麗宏、徐魯、梅子涵、桂文亞、湯湯、王一梅、蔣軍晶等先後給孩子直播分享或寄語,750多位教師成為散播書香的兒童閲讀推廣人,全國3萬多個班級、120萬人次學生參與活動。

《IT時報》:為什麼要做這樣一個公益活動?

阿牛老師:現代學生面臨的問題不是缺書,而是書太多,卻往往湮沒了最合適孩子讀的書。

國外兒童閲讀有成熟的分級體系,但國內沒有,儘管教育部也有推薦書單,但怎麼讀,同樣也是家長和老師焦慮的問題。

一開始,“班班有讀”的初衷只是為了解決讀什麼書,如何讀的問題,但慢慢地,我覺得它有了更大的價值。

《IT時報》: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變化?

阿牛老師:在我們每期3000多個班級中,有20%來自偏遠地區,對於這些地方的孩子來説,“班班有讀”的作用可能更大。

我曾經去過很多地方支教,比如甘肅和貴州,在那裏,會有與城市很不一樣的感覺。大量的留守兒童被忽略,而中國這個羣體有8000萬。

這些地方的教學能力普遍薄弱,父母也不在身邊,能培養好的學習習慣和對讀書追求的孩子非常少,而等他們到了小學高年級和初中,基本就放棄學習了。

我常想,如果小學低年級的時候,能夠有一個老師帶着他們讀幾本好書,為他們培養閲讀的習慣,那他的未來,是不是會因此不同?

閲讀的價值是潤物細無聲,而且會跟隨孩子的一生。

《IT時報》:“班班有讀”的公益性體現在哪裏?

阿牛老師:每期“班班有讀”有差不多3000多個班級和家庭同時參加,而我們的負責老師、作家、名師有五六十人,都是志願參加,不收取任何費用。

我覺得,這個活動讓所有參與的人都得到了成長和改變。參與的老師可以在瑣碎平凡的日常教學之外,帶領孩子走進文學美好的田野,而孩子通過讀書,精神可以更加豐厚,人性更加健全。

我希望,隨着“班班有讀”的品牌影響進一步擴大,未來能有2000萬孩子和我們一起讀書,同時有更多的老師和作家一起來做這件事,讓閲讀點亮童年。

作者/IT時報記者 徐曉倩 郝俊慧

編輯/挨踢妹

排版/黃建

圖片/採訪對象

來源/《IT時報》公眾號vitti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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