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逆北
三國曆史中,最冤枉的一個人是誰?除了蜀漢的魏延,恐怕就得數魏國的鎮西將軍、被封太尉,兩個兒子也因其赫赫戰功而被封侯的鄧艾了。
聽了前面的人物背景介紹,讀者可能會有些困惑——等等?你説什麼?鄧艾的榮耀如此之高,也會有冤情?魏延一生跟隨劉備、諸葛亮等南征北戰,最後僅僅因為不服調遣而被誅殺,還扣上個蓄謀反叛的屎盆子,這要説冤枉了還好理解,鄧艾可是不光自己出風頭,連兒子都被封侯了,這樣的人傑,會有多大的冤枉呢?
其實,恰恰是在鄧艾最風光的時刻,也就是取得滅蜀頭功後不久,他便因遭身邊人懷疑有叛逆越軌行為,而被解除兵權,關入囚車。其間,鄧艾雖一度因鍾會叛亂的原因而被部下救下,卻又在途經綿竹時被司馬昭派到前線的監軍衞瓘所殺。
鄧艾死後,他的妻子與孫子非但沒有躲過這場“莫須有”罪名引發的風波,反而被流放西域,直到晉武帝在位九年後,才草草平反,這難道不冤嗎?
相比於發動叛亂、欲與姜維聯合割據西蜀自立的鐘會,鄧艾可是毫無反叛的實際行動,甚至在被捕時也是“罷遣人眾,束手受罪”,積極配合上級檢查,從鄧艾的反應來看,絲毫看不出他有謀反的跡象。
按理説,鍾會的問題可比鄧艾嚴重多了,一個是可能要謀反,另一個則是謀反實錘了。但是最後的處置結果,卻是僅把真正謀反的鐘會兒子處死,至於他的其他家族成員(包括過繼到他名下的兒子)則被寬恕。如此區別對待形成的劇烈反差,不得不使人不為鄧艾的經歷感到唏噓。
是什麼導致了鄧艾的悲劇人生呢?這裏,我們還得先簡要回顧一下鄧艾這個人是如何做到鎮西將軍的高位的。
鄧艾連敗姜維,扭轉西北戰局
鄧艾原為荊州土著,曹操率軍南下時,因為戰亂影響和母親逃亡到北方,鄧艾小時候給人放過牛,長大些做基層計賬的税吏,因口吃受人譏諷,但鄧艾兢兢業業,有時間總鑽研兵書戰策,這也成為了他能夠在彙報工作時受到司馬懿的賞識,入主中樞擔任尚書郎的主要原因之一。
鄧艾進入中樞後,如魚入大海,很快就因在司馬氏集團討平遼東和淮南叛亂中積極出謀劃策,而被委以執掌西北防務、抵擋蜀漢進攻的要職。
鄧艾與魏國將領郭淮在西北地區撫平羌亂,又於段谷設下伏兵,大破姜維的主力部隊,殺死蜀將十多人、官兵數千,給本就國力窮蹙的西蜀沉重一擊,促使對方轉攻為守,為曹魏日後佈置反擊創造了有利的前提。
就在鄧艾在西北前線屢立戰功的時候,此時控制朝政的司馬昭,正謀劃進一步鞏固手中權勢,給後代取代曹魏政權鋪平道路。
為了達到此目的,爭取在朝的世家大族支持就非常必要了。但是,如何才能達到一箭雙鵰,既加強自己的權勢,又能籠絡世家大族,順便試探他們對己是否足夠忠心呢?由於鄧艾在對蜀戰事上所取得的戰略優勢,他決定以攻打蜀國,來達到自己的雙重目的。
在攻打蜀國一事上,朝野反對者不少,這也在司馬氏意料之中,但是讓司馬昭感到寬慰的時候,世族名門出身的鐘會,堅定地支持自己伐蜀計劃,同時主動請纓帶兵出征。
伐蜀之役鄧艾爭當主角,招致鍾會暗算
司馬昭大喜,授予他徵西將軍之職,囑他用兵漢中,而以鄧艾和另一員猛將諸葛緒來牽制姜維的兵力,很顯然,鍾會是這出戏的主角。
鍾會的攻勢十分順利,由於漢中本身兵力薄弱,再加上前線蜀將蔣舒投降,鍾會主力大軍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奪取了蜀漢這一經營多年的戰略要地,西蜀的一條胳膊已經被斬斷了。
姜維眼看漢中失守,正面又有鄧艾和諸葛緒的部隊攔截,為免益州有失,姜維率軍先走雍州,試圖繞城突圍。
諸葛緒忙率軍阻截,結果他沒想到,姜維來了個聲東擊西,調開諸葛緒後,又虛晃一槍,從雍州正面橋頭防線突破,直入劍閣,利用險要地形佈防,擋住了鍾會率領的魏國大軍。
鍾會眼看姜維回師跑到自己前面,諸葛緒阻擊不力,大為不滿,所以藉口諸葛緒堵截蜀軍不力,強行兼併了他的軍隊。
得到加強的鐘會一路人馬,繼續追擊敗退的蜀軍到劍閣,結果遇到姜維依靠險要地形防禦,竟難以迅速逾越。他哪裏知道,此時作為偏師的鄧艾軍,已經跑到了他的前面。
在入蜀之前,鄧艾早已詳細研究了地形路線,他看到劍閣難以逾越,所以暗中率精兵繞過劍閣,走陰平小道迂迴進攻成都。
鄧艾的這次遠征,讓部下承受了不小的損失,而且喪失了大量馬匹,可是鄧艾不為所動,而是繼續深入蜀漢的心臟地點,並在綿竹城下大破諸葛瞻的部隊,兵臨成都。
劉禪本憑恃天險,無所顧忌,未曾想鄧艾軍如從天降,抵抗信心瞬間瓦解,開城投降,蜀漢政權至此覆亡。
毫無疑問,鄧艾取得了滅蜀的頭功,本來被司馬昭寄予厚望的鐘會主力軍團,反而成了配角,這自然是鍾會所無法接受的。從他對待諸葛緒上就能看出,此人權力慾旺盛,不甘屈居人下,鍾會與鄧艾的關係,也難免經歷波折。
除了鄧艾搶了自己風頭之外,鄧艾貧寒的出身,也讓重視門第的鐘會從心底裏敵視,所以鍾會努力尋找機會,一定要扳倒如日中天的鄧艾。
再説鄧艾,此時他不費一兵一卒進入成都,多少也被突如其來的勝利衝昏了頭腦。他一改入城初期寬慰劉禪和蜀漢文武官員的態度,放言稱蜀漢能夠遇到自己是多麼幸運。而他在西蜀約束軍紀,自作主張保全蜀漢官員利益的行為,已經被一部分敵對者解釋為“邀買人心,據蜀自立”,這自然讓遠在長安的司馬昭,多少有些懷疑。
鄧艾做的遠不止於此,滅蜀後,他接二連三向司馬昭請纓,繼續順江而下,攻打東吳,為此,他甚至想好了如何安頓投降的東吳君臣,可是司馬昭對他的設想並不感冒,而是以“事當須報,不宜輒行”來警告,要求其絕對服從自己的命令。
要説司馬昭的暗示如此明確了,鄧艾本應當收斂一些,畢竟司馬昭為了安撫自己,還封他為太尉,食邑萬户,兩個兒子也封了侯,家門瞬間顯赫起來,這正是鄧艾應當見好就收的關鍵時刻。
可是,我們的鄧艾將軍偏不,他暗中謀劃先斬後奏,進軍東吳,對此,他倒先自我安慰起來——“春秋大義,大夫出疆,有可以安社稷,利國家,專之可也”。
這明顯就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翻版啊!
但是,問題是,司馬昭對於權力十分敏感的,他不願意看到鄧艾軍事勢力的過分膨脹,因為這極容易反噬自己苦心構建起來的奪權系統。而鄧急於攻打東吳的謀劃,更容易引來不必要的混亂。所以他秘密囑咐監軍衞瓘,要注意監視鄧艾一舉一動。
鄧艾的這種我行我素的舉動,不但激怒了司馬昭,還讓鍾會感到有機可乘,機會難得,鍾會聯合鄧艾手下一部分將領,與監軍衞瓘一起剝奪了鄧艾兵權,同時以其“悖逆”為由,將鄧艾父子裝入囚車,可惜鄧艾還沒能帶兵再創新成績,就淪為了階下囚。
鍾會聰明反被聰明誤
鍾會之所以在迫害鄧艾一事上如此賣力,根本原因是鍾會自己想據蜀自立,做第二個劉玄德。但是鍾會的部下苦於戰事長久,不願作過多停留,何況他們的家眷都遠在中原。
至於衞瓘此時也隱約察覺到了鍾會“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將情報傳回關中,司馬昭當即命心腹賈充領軍駐斜谷,堵住鍾會軍回師的要道,然後自己加強長安防禦,制衡鍾會。
鍾會此時和鄧艾一樣,都被眼前的勝利衝昏了頭腦,他想除掉反對自己自立新朝的軍官,結果卻被對方提前覺察到,這些武將哪裏是吃素的,他們一不做二不休,殺入鍾會駐地,將他和姜維剁成肉泥。
鍾會暗算鄧艾得手,本想借機“高升一步”,未曾想得了這麼個結果,由此可見鍾會在士族圈子中名望不小,但對於軍隊的駕馭能力,始終與司馬昭有一定距離。鍾會反叛迅速失敗也就不難理解了。
鄧艾遇害,冤沉海底直到西晉建立
鍾會的死,按理説應該證明了鄧艾蒙受陷害,有不白之冤屈,鄧艾的部下甚至已經迫不及待的要解救他們父子了。
對於長期維持中立,坐視鍾會和鄧艾兩方互相算計的衞瓘來説,鄧艾的死中得活,未必對自己有利,更何況,此時鄧艾的部下已經開始解救他們的舊主,這正説明鄧艾在魏軍中是有一定影響力的,“誰能保證他不會變成第二個鍾會呢?”
作為司馬昭派到前線的監軍,衞瓘狠下心,又一次“履行了自己的職權”,那就是派人奪回囚車,將鄧艾父子就地處死。鄧艾死後,他的部下也作鳥獸散,而他的反叛罪名,也因其生命隕落而難以洗清,直到晉武帝時期。
什麼造成了鄧艾的悽慘結局?
回顧鄧艾徵蜀歷程,我們會發現,造成鄧艾悽慘結局的,無外乎三點。
第一,司馬昭個人的權力慾,如果沒有司馬昭從中操縱,鍾會就不敢聯合將領把鄧艾囚禁,衞瓘也無法毫無顧忌的斬草除根。
第二,鄧艾本人長期在西北前線帶兵,在軍隊中根基深厚,他的寒族背景,更讓他成為了制衡朝野中士族勢力的不二之選。可是,司馬昭要想讓後代坐穩帝位,就必須從兩股勢力中做出非此即彼的抉擇。
相比於羽翼未豐且不諳軍旅的世家大族,擁有軍權的名將鄧艾,顯然要難纏許多,所以自然被優先pass掉。退一步講,即便鄧艾不死,他也絕無機會去征討東吳,而是被進一步邊緣化。
第三,才是鄧艾的性格原因,鄧艾軍事才能沒得説,但是他不懂得軍事為政治服務的道理,所以即便再會用兵,依然不會討喜。而鎮壓太平天國起義後的湘軍統帥曾國藩則不同,雖然曾經常打敗仗,軍事才能不如三國時候的鄧艾,但因他摸準了朝廷不願私人武裝過分強大的心思,在佔領南京後及時下令解散湘軍,從此得以平步青雲,在官場中立於不敗之地。
值得一提的是,鄧艾在被污謀反時,曾以戰國名將白起自比,如此來看,鄧艾已經意識到了自己在政治謀劃上的短板,可是已經為時晚矣。
吾惜鄧艾之才,吾悲鄧艾之遇。
參考文獻:
陳壽《三國志》,中華書局
田餘慶《秦漢魏晉史探微》,中華書局
仇鹿鳴《魏晉之際的政治權力與家族網絡》,上海古籍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