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池的西王母瑤池宮
西王母,在中國民間被稱為瑤池聖母、王母娘娘,是民間信仰中知名度最高的女神之一。
西王母的神話或傳説最早見於戰國至漢代成書的《山海經》,大約是一位崇拜虎豹圖騰的部落女首領。隨後,在中國最古老的雛形小説《穆天子傳》和《漢武帝內傳》中,一改怪神之貌,成為善於歌舞、熱情好客的天帝之女,並與周穆王、漢武帝這樣的帝王相會,衍生出許多優美的故事。漢、晉時期有關西王母神話、傳説散見於《漢武故事》、《神異經》、《淮南子覽冥訓》、《枕中書》、《西王母傳》、《搜神記》等書籍中。再經過道教興起後的渲染,西王母愈為民間崇拜和敬畏,有關她的神話、傳説愈加繁雜和流佈愈廣。在新疆,天池一直為道教聖地。圍繞着西王母瑤池相會周穆王的古老故事多年經久不衰。2007年已經形成列入新疆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
但是,儘管它流傳了2000多年,西王母的真面目還並未完全呈現,有些內容仍然籠罩着神秘的面紗。
西王母是一個人還是一個國?
眾所周知,西王母是一個神話人物,但古老的神話,往往有歷史痕跡可循,那麼,西王母的源頭是什麼?從字面含義看,王母是指母親當王者。早期人類歷史都經歷過母系社會,很多部落都是女人當家。於是,在民間傳説中,大多流傳有西方女兒國的故事,實際指的就是西王母國,這是一個古老的部落國家,所謂女兒國,並不是説全部由女人組成的國家,而是祖祖輩輩由女人擔任首領的國家。
從伏羲到黃帝的時代,是中國古代原始社會由母系社會向父系社會過渡的時代。然而,在西部地區,母系社會影響更加長久。在中華母親河——黃河的上游山地,同時住着大量的古羌戎民族。在夏、商、週三代時,中原已慢慢朝奴隸社會鼎盛時期發展,他們仍然停留在母系社會。例如商末周初的著名人物姜子牙,民間傳説他來自崑崙山,實際上姜姓就是來自古羌人,崑崙山就是古代羌人的生活範圍,民間傳説同樣有歷史的依據。
有很多史料表明,西王母實際為一個部落國家。《爾雅》雲:“西荒有西王母國”。《山海經》雲:“王母之國在西荒。凡得道授書皆朝王母於崑崙之闕。”《瑞應圖》雲:“黃帝時,西王母獻白玉環。”《賈子修政篇》雲:“堯身涉流沙地,封獨山,西見王母。”《易林明夷之萃》雲:“稷為堯使,西見王國”。《尚書大傳》雲:“舜以天德祠堯,西王母來獻白環五塊。”《竹書紀年·郭注》雲:“穆王西征至崑崙丘,西見王母。”還有漢書、晉書、宋書等在談到上古這一段歷史時均有“西王母來獻其白玉塊”的記載。這説明,早期西王母國時常向中原帝王朝貢。《爾雅》還記述:黃帝在位時,(西王母)曾命使者助帝克蚩尤之暴,舜帝在位時命使者獻白玉環,夏獻白玉塊,授地圖明疆分野相和處,后帝德薄,漸不交往,斷和平,以武力脅之。意思是在夏代,西王母國還敢於同夏朝以武力相對抗。
夏代,周朝的先祖公劉在隴東建立的古豳國就同西王母國相連。到了西周初期,由於周人已南下,西北五戎便越過隴山,向東發展。這五戎包括義渠戎、鬱郅戎、烏氏戎、朐衍戎、彭盧戎,他們也是屬西王母國的其他部族。到了周穆王時代,為了安定西北,周王就率大軍征討,虜五戎王,後將其安置於大原地(即今隴東黃土高原)。《史記·周本紀》:“穆王十七年,西巡狩,見西王母”。東晉學者郭註釋:“西王母者,西方一國君也”。《史記·趙世家》中的記載:“造父取驥之乘匹,與桃林盜驪、驊騮、綠耳,獻之繆王。繆王使造父御,西巡狩,見西王母,樂之忘歸。”實際,這些記載已經簡要説明周穆王西征和會見西王母的真實歷史,周穆王的西征是周朝擴張西北過程中與西王母國瓦解前進行的最後一次會盟談判。
後來,五戎中的義渠再次強大,吞併了其他戎族,建立了春秋戰國時期顯赫數百年的西方郡國。義渠,直到戰國中期,才被經歷變法以後迅速強大的秦惠文王所滅。而周穆王之後,周朝的西部邊患減少了很多。但西王母國隨着義渠、犬戎等部族的強大很快就土崩瓦解了(話説回來,人們都知道因為一個“烽火戲諸侯”的經典故事,西周最終是被犬戎滅掉了,可實際上犬戎和周朝祖先都是黃帝的姬姓後裔,他們實際是屬於同一個姓氏。因為周族本身也來自西邊,只不過後來周族成為中原人,而犬戎在某個時候成為了西北戎族),這些戎族或是歸附中原(例如晉國的很多國君都取了戎狄女子,春秋五霸之一晉文公的名臣狐突、狐偃一家都是戎族),或是繼續散居於高原之上,還有一部分遷徙到了更遙遠的西北,成為了眾多母系部落小國以及古羌人。例如漢朝延續到魏晉時期位於西域南部的蘇毗國,依然是典型的“女兒國”。
涇川回中宮
從《穆天子傳》看西王母到底在哪裏
周穆王西征一事後來被《穆天子傳》寫得神乎其神,特別是提到從成周到大曠原行程一萬四千裏,來回共三萬五千裏。顯然,這是典型的文學語言,誇張的描寫。
但即使是文學作品,有時也能充當歷史的補充。《穆天子傳》中的大曠原就今天的隴東高原(包括固原、鎮原),這是有史料所證實的。《詩經》中記述周穆王徵戎狄最遠到達涇河上游,所以,當時西王母就是活動在這一地域。根本就不在遙遠的新疆,而是今天甘肅省平涼市涇川縣一帶,這裏有關西王母的傳説和遺蹟很多,更早的傳説人物軒轅黃帝、後弈也曾在這裏見過西王母,所以,周穆王在這裏見西王母是有延續性的。
《穆天子傳》長記載周穆王西征來到了西王母國,西王母接見了周穆王並送給周穆王8車玉石,在回鎬京的路上沿途部落放上珠寶玉器。整個故事分為好幾大部分,文學描寫所用的鋪陳手法與漢代大賦很相似,辭藻華美,想象力豐富,一些人認為最後一部分關於周穆王愛姬之死與故事前面情節有脱節嫌疑,懷疑是後人添加,但另外一些人則認為,有了這一部分反而襯托出前面的輝煌到頭來依然有生離死別,所謂得到再多不過是一場空,再如何偉大的功業也最終離不開死亡的結局,更加引人深思。
整個《穆天子傳》的大部分描繪都是虛構和誇張的,但也不能説全是虛構的,著名學者常徵早在1977年完成的《穆天子傳新注》一書中提出,他發現《穆天子傳》中所記山川村落其實都可一一考出。他還與《水經注》對照,發現酈道元的書中還有根據《穆天子傳》註釋有關山川的明顯痕跡。同時,這部作品也能説明中國古代小説的發展初期,本身就有與史傳互為依託的痕跡。例如著名的史學鉅著《史記》中不少篇章都有小説手法,而《穆天子傳》《燕丹子》這樣最古的小説,同樣也有明顯的史傳脈絡。
《穆天子傳》之後,西王母的名聲更加顯著,形象也更加光鮮奪目。在《漢武內傳》中,西王母聽説漢武帝渴望長生不老,四處求醫,於是帶了七枚壽桃,乘五彩祥雲降於漢武帝宮中,只見她“黃金褡襡,文采鮮明,光儀淑穆,帶靈飛大綬,腰佩分景之劍,頭上太華髮髻,戴太真晨纓之冠,履玄王鳳文之舄,視之可年三十許,修短得中,天姿掩靄,容貌絕世,真靈人也。”已經和當年西方戎狄部落首領模樣拉開了距離,完全是一位絕代佳人的形象。後來嫦娥奔月,牛郎織女傳説渲染,西王母就和玉皇大帝成了一家人,為上界最尊貴的神仙了。
儘管地位越來越高,但她仍然位於西方。若回溯最初,西王母國的範圍還是蠻大,是不是包含了今天新疆的一部分倒不確定。因為,當時西王母國的都城是在青海湖西畔的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天峻縣一帶。而西王母國的疆域大體包括今天青藏高原崑崙、祁連兩大山脈地帶,青海湖附近的草原要算是最富庶的地方。今天的考古工作者已經在天峻縣西南20公里的二郎洞發現了西王母國女首領居住的地方,命名為西王母石室,這裏出土了有“長樂未央”“常樂萬億”銘文的漢瓦當等文物,證明在漢代的時候,此石室與西王母有着重要聯繫。不過,考古專家大多認為,二郎洞應該為西王母國後期的遺址,而早期的西王母石室在湟源縣日月山下的宗家溝。
那麼,當年周穆王西征以後,原本位於崑崙山下青海湖畔的西王母往東與穆天子會盟,到了涇河上游,也就是今天的涇川。會盟,其形式本身就意味着古代部落間解決紛爭或結成聯盟,即使到春秋戰國時期,我們也能看到那些諸侯國之間有許多會盟的事蹟。
涇川的回山是一座高150米的小山。位於涇汭二河交匯之處,底寬頂尖,滿山青松翠柏,鬱鬱葱葱。山上有歷史久遠的王母宮,也稱回中宮,始建於西漢武帝時元封二年,焚燬於清同治三年。相傳周穆王與西王母相會後依依惜別,一步一回頭,後來便有了“回中道”這一地名,秦始皇曾經這裏巡視邊關,該地距離秦漢時代蕭關很近。直到到漢武帝時期,經過霍去病河西之戰勝利,為漢朝保障了西北,這條古道便成為中原去往塞外的主要路徑。據記載,漢武帝至少4次沿着回中古道巡視,並部署抗擊匈奴的方略。從周穆王到漢武帝,相隔幾百年間都看得出這一帶地理的重要性。因此,自然漢武帝與西王母的故事也在這一帶發生。也有另一説法,其實漢文帝時就已經有回中宮,因為匈奴老上單于在文帝十四年曾經大舉入侵,縱火焚燒過漢回中宮,然後兵鋒逼近長安。
當初,周穆王為了紀念與西王母的相會,還勒石題寫了“西王母之山”五個大字,刻碑尚存;西王母與周穆王在回山頂種植了一棵槐樹,名曰“降真樹”,樹根出土於王母宮遺址,歷經二千餘年而依然木質堅硬,香氣撲鼻。這裏有宋代翰林學士刑部尚書陶谷所撰寫的《重修回山王母宮頌》碑,是宋太祖開寶年間重修回山王母宮時留下的歌頌西王母業績的石碑,這是目前國內倖存的記載西王母遺蹟和祖廟最早的碑刻,詳盡記載了有關西王母和當時重修王母宮的情況,毫無疑問是研究西王母文化最為珍貴的文物資料。陶谷此人非比尋常,是宋太祖趙匡胤發動陳橋兵變時很重要的一個人。趙匡胤黃袍加身以後,帶兵回到汴京向當時後周小皇帝和皇太后宣佈他迫於無奈做了皇帝,並安排小皇帝禪讓,當時事發突然,沒有準備詔書,正是這個陶谷不慌不忙從衣袖裏掏出一份早已備好的詔書,趙匡胤十分歡喜,順理成章完成了禪讓。陶谷被譽為五代至宋初文采第一,此人寫得一手好文章,又頗有機心。曾經有望擔任趙匡胤的第一個“讀書人”丞相,可惜最終沒能如願。宋朝時民俗文化十分繁榮的時代,而經過宋朝開國皇帝認可的王母宮,更加促使當地西王母崇拜的興盛,這裏每年舉行的西王母廟會已經持續了1000餘年,具有深厚的文化傳統。
西王母文化崇拜的由來
據古老的《山海經》描繪:“西王母其狀如人,豹尾虎齒,善嘯,蓬髮戴勝,是司天之厲及五殘。”感覺西王母只是外形“像人”,卻長着一條像豹子那樣的尾巴,一口老虎那樣的牙齒,滿頭亂髮,還戴着一頂方形帽子,是十分兇惡的神。
不消説,早期的西王母形象正好可以看到對西方戎狄民族的“妖魔化”處理,由於是古老民族,不論裝扮還是習俗都很原始,因此,西王母的神話形像在各個歷史時期變化都很大,甚至可以懷疑不同時期説的西王母是不是同一個神仙。不過仔細想想,對西王母的定位一直還是“靠譜”的:西方世界(參考後來佛教內容)、死亡和災難,不老和長生,種種元素其實都有一定關聯,這些就是西王母的“神”的職能。
《漢書》的許多篇章如《哀帝紀》、《天文志》、《五行志》以及《搜神記》等都記載了這樣一件事:漢哀帝建平四年春,關中一帶盛傳西王母傳書:“(西王)母告百姓,佩此書者不死,不信我言,視門樞下,當有白髮。”可見西王母代替閻王的職責的説法在西漢時還流行着),後來是持有“不死之藥”的神仙,在西漢文人的筆下,西王母是一位白髮老嫗,並棲居山上洞穴中而修煉的女仙,司馬相如在《大人賦》中説:“吾乃今日觀西王母,曰高然白首,戴勝而穴處兮”。到六朝,由文人寫成的《漢武故事》、《漢武帝內傳》所描繪的西王母,卻是一位“可年三十許,修短得中,天姿掩藹,容顏絕世”的女佳人;她乘坐的三青鳥,則變為一羣侍女,是“年可十六七”。而且這時的王母儼然變為了眾女仙的首領。
這些記載無非在西王母容貌變遷上有差異,但不老長生,掌管丹藥,例如在嫦娥奔月等傳説也都能聽聞。後來《隋書》記載她還是“雨神”,在某些少數民族中,西王母還是一位創世神……
那麼,西王母和新疆的淵源究竟在哪裏?
我們知道,西王母傳統主要是通過道教在民間廣為流傳。而在歷史上,新疆的道教影響照説並不廣泛,而且,道教傳入新疆的時間也缺乏明確記載。據吐魯番出土的大量道教文物推斷,或許不晚於公元4世紀。起初主要流傳於哈密、吐魯番等漢族比較集中的地區。因為,哈密和吐魯番是新疆進出中原的咽喉,從漢代起這裏就是漢人活動的主要地區,因此最先受到中原文化的影響。例如天山廟坐落在哈密東天山之巔,原名“天山關帝廟”,海拔近3000米,始建於唐代貞觀十四年,是絲綢之路新北道繁華時期,由信奉道教的商人們集資修建,他們供奉關羽為保護神,稱為“老爺廟”,後經歷多年香火,清朝乾隆、光緒時期兩次重建,直到民國時期被毀。
但是,天山天池的道教痕跡為何時出現並沒有確切的説法。不過,天池的西王母祖廟(瑤池宮)相傳是元代初期興建。公元1220年,成吉思汗西征時,中原全真教掌教真人丘處機應詔,來西域與成吉思汗相見,途徑昌八里(昌吉),受到地方官員、眾信徒的擁戴,成為天池道教文化興盛的標誌,道教在西域有了較大影響。丘處機與成吉思汗討論“人生觀”“世界觀”,還被美其名曰“天池論道”,其實他們見面根本不在天山,而是在阿富汗的興都庫什山山腳。後來,新疆的道教並沒有因為回教的興盛而湮滅。據有關資料顯示,清代到民國年間,福壽寺(鐵瓦寺)、娘娘廟、博格達靈山寺(山神廟)等眾多寺廟的興建,形成了有名的八大寺廟,使天池道教文化走向鼎盛,併成為新疆道教的中心地。
正是在道教多神論的影響下,本土居民往往牽強附會,把天池的異石奇木都與傳説中的西王母相聯繫,產生了大量的具有明顯地域特色的故事和建築。如説天池為西王母所造,既是她的沐浴處,又是她的梳妝鏡;説潛龍淵(西小天池)是她的洗腳盆;説飛龍潭(東小天池)是她懲治惡龍的烏龍潭;説天池北岸上的那棵老榆樹,則是她的頭簪變成的一根定海神針等等。其實,往往都是美麗的誤會。儘管天山天池風光美輪美奐,但和歷史上西王母的傳説其實沒什麼直接關係,和真正古老的西王母部落也沒什麼關係。只是因緣際會,當地成為了新疆比較突出的道教文化之地後,順便為了徒增談資,附庸風雅,吸引觀光客而已,不過,這一附會若從蒙元初期丘處機來西域算起,好歹沉澱了800年,很有些底藴,倒也不可小覷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