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孟子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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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約公元前390—前305年),名軻,戰國時期著名的哲學家、思想家、政治家和教育家,儒家學派的核心人物之一。戰國早期孔子(約公元前551—前479年)從文化的視角解析古史時代的更替,塑造大禹精神,開啓“水”的哲學闡釋。一百多年後,孟子繼承了孔子的思想,更加拓展和豐富了“水”的文化、哲學思想,把儒家學説推向了新的高度,也為我們留下許多值得探討的課題。

《孟子》是儒家典籍“四書”之一,記載了孟子及其弟子的政治、教育、哲學、倫理等學説。《孟子》有七篇十四卷傳世,有關“水”的論述集中在《梁惠王》《滕文公》《離婁》《告子》《盡心》等篇中。以下略舉孟子“水”學説一二,以解析儒家水的思想、文化和哲學理念。

治水中的人文精神

《滕文公》主要記錄孟子與滕文公之間的談話,滕文公向孟子請教治理國家的辦法。在《滕文公》中,孟子回顧了華夏堯舜禹三帝時期的大洪水及其治水活動,史實主要來自《尚書·堯典》。孟子通過向滕文公敍述堯帝治水,闡述他的治國理念:治國必先治水,唯有治水,才能使百業興盛,天下太平。孟子用“堯獨憂之”,説明堯帝作為聖明君主對治水的關切,希望滕文公也像堯帝一樣,以治水為己任,將治水作為安邦之要。孟子的這一思想在《滕文公》開篇就顯示出來:“滕文公為世子,將之楚,過宋而見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孟子的話題不離堯舜。司馬遷在《史記·孟子荀卿列傳》中講孟子時,用“天下方務於合從連衡,以攻伐為賢,而孟軻乃述唐、虞、三代之德,是以所如者不合”來描述,孟子通過對唐堯、虞舜的尊崇來宣揚闡釋儒家的政治思想。

在與滕文公的對話中,孟子雖然是敍述堯舜禹治水的歷史,但是他對治水意義的闡釋才是最為精彩的。《滕文公》“當堯之時,天下猶未平,洪水橫流,氾濫於天下。……堯獨憂之,舉舜而敷治焉。……禹疏九河,瀹濟漯,而注諸海;決汝漢,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後中國可得而食也”。這段話描述了華夏堯、舜、禹三帝波瀾壯闊的治水活動和治水後的“中國”,從“氾濫於天下”到“然後中國可得而食也”,這是對兩千多年前華夏文明演進的完整闡釋,是中華民族創世紀史詩的最早書寫,其影響超越了時代。

治水中的民本思想

孟子的“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他民本思想的核心。孟子根據戰國時期的經驗,總結各國治亂興亡的規律,提出這個命題,回答瞭如何對待人民對於國家興亡的重要性。他把人民放在第一位,從而達到“施仁政,行王道”的政治主張,力圖將儒家的政治理論和治國理念轉化為具體的國家治理主張,並推行於天下。孟子民本思想中也表達出了水與國富民安的關係。

《孟子·盡心》記載:“易其田疇,薄其税斂,民可使富也。食之以時,用之以禮,財不可勝用也。民非水火不生活,昏暮叩人之門户求水火,無弗與者,至足矣。聖人治天下,使有菽粟如水火。菽粟如水火,而民焉有不仁者乎?”孟子説,讓百姓種好他們的地,減輕他們的賦税,就可以使百姓富足。按一定時節食用,按禮的規定使用,財物就用不完了。百姓沒有水和火就無法生活,晚上敲人門户求水討火,沒有人不給的,因為家家水火都多極了。聖人治理天下,就要使百姓的糧食多得像水火。糧食多得像水火,那麼老百姓哪還有不仁愛的呢?水是生命之源、生產之要,是人類社會發展的重要基礎。“民非水火不生活”,樸素而形象地論述了水的重要性,孟子這裏取“水”豐沛之意,認為“聖人治天下”,應使民之“菽粟”要像水一樣充沛,這樣百姓才能過上富足的日子,民富則國強,孟子這裏把自然的水賦予了社會屬性,把水的管理融入仁政思想之中,在戰亂不斷、民不聊生的戰國時代,孟子有如此深刻的思想,非常難得。在《盡心》中,孟子的著名論斷“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其民本思想最為典型、最為突出的體現。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故得乎丘民而為天子,得乎天子為諸侯,得乎諸侯為大夫。諸侯危社稷,則變置。犧牲既成,粢盛既潔,祭祀以時,然而旱乾水溢,則變置社稷。”這裏提到祭掃按時舉行,但仍然遭受旱災水災,那就改立土神穀神。社,土神;稷,穀神。古時君主祭祀社稷,就是祭祀土神穀神,後代把社稷代表國家。孟子將興水利、除水害與治國安邦的辯證關係作了最清晰的闡述。洪水和乾旱一直困擾中華民族的生存發展,孟子從祭祀指陳民眾與君主的關係、水旱災害與社會穩定的關係,這一論述為後世政府層面主導減災行為提供了文化意義上的支撐。

治水中的治國理念

《孟子》中對水有十分精闢的論述,反映孟子對水的深刻認識,孟子通過對水的觀察、思考,進而“借水”而闡發事理,上升到哲學層面,從而使水成為其哲學思想和治國理念的重要符號。

《梁惠王》“誠如是也,民歸之,由水之就下,沛然誰能御之”。是講梁惠王見了孟子之後問道:“天下要怎樣才能安定呢?”孟子回答説:“天下安定在於統一天下。”“誰能統一天下呢?”孟子説:“不喜歡殺人的國君能一統天下。”“誰會歸附他呢?”孟子又回答:“天下沒有不歸附他的。大王您知道禾苗生長的情況嗎?當七、八月間一發生乾旱,禾苗就要枯槁了。一旦天上烏雲密佈,下起大雨,那麼禾苗就長得茂盛了。像這樣的話,誰能阻止它呢?而現在天下國君,沒有一個不喜歡殺人的,如果有一個不喜歡殺人的國君,那麼普天下的老百姓都會伸長脖子盼望他了。如果像這樣,老百姓就歸附他,就像水往低處流一樣,那麼盛大的水勢誰能抵擋啊!”這裏,孟子是藉助水的動能形態,警示梁惠王要施仁政於民,人民才能擁護,才能使老百姓像“由水之就下”一樣望君主的仁德而歸附。《離婁》也有相同的表述——“民之歸仁也,猶水之就下、獸之走壙也”,是説老百姓歸附仁政,就像水往下流,野獸往曠野跑一樣。這裏孟子取“水”之形,但以“水”之性,表明其德治思想和仁政的政治主張。

孟子還通過對水的特性分析,以“水”譬喻,勸導君主應該具有的優良品性。《離婁》:“徐子曰:仲尼亟稱於水,曰:‘水哉,水哉!’何取於水也?”孟子曰:“源泉混混,不捨晝夜。盈科而後進,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爾。苟為無本,七、八月之間雨集,溝澮皆盈;其涸也,可立而待也。故聲聞過情,君子恥之。”徐子説:“孔子多次稱讚水,説道‘水啊,水啊!’孔子贊同水的什麼方面呢?”孟子説:“有源頭的泉水滾滾奔流,日夜不停,注滿窪坑後才向前進,一直流入大海。有本源的事物都是這樣,孔子贊同水的這一點。如果沒有本源,像七、八月間的雨水彙集,水溝、水渠都滿了,但它的乾涸也立等可待了,所以,名譽超過了實情,是君子引為恥辱的。”孟子通過對水“不盈科不行”的自然品性的描述,從文化範疇來隱喻君王為政要堅守本源、不忘初心、循序漸進、腳踏實地,這樣,治理國家才能長治久安。

治水中的和諧觀念

《孟子·告子》:“白圭曰:‘丹之治水也愈於禹。’孟子曰:‘子過矣。禹之治水,水之道也,是故禹以四海為壑。今吾子以鄰國為壑,水逆行,謂之洚水。洚水者,洪水也,仁人之所惡也。吾子過矣。’”這一段描述孟子與白圭關於治水的對話,反映出孟子治水要尊重客觀規律的科學思想。白圭(前370—前300年),戰國時期洛陽人,名丹,字圭。梁惠王時在魏國為相,善於修築堤壩,興修水利。白圭對孟子説:“我治理水患比大禹強。”孟子説:“你錯了。大禹治理水患,是順着水的本性而疏導,所以使水流注於四海。如今你治理水患卻使水流到鄰國家那裏去。水逆流行進叫做洚水,洚水就是洪水,這是仁人所厭惡的。你錯了。”孟子鞭笞白圭築堤以鄰為壑的不義,指出築堤利與弊的辯證關係。

在《離婁》篇也有類似的表達。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故者以利為本。所惡於智者,為其鑿也。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則無惡於智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無事也。如智者亦行其所無事,則智亦大矣。”孟子稱天下講物性和人性的,只要研究已有的跡象就可以了,已有的跡象,以順應自然為根本。聰明之所以令人厭惡,是因為它的穿鑿,如果聰明人像大禹治水那樣,聰明就不令人厭惡了。大禹治水,只是順應水勢,因勢利導,看來就像無所作為。如果聰明人也能這樣無所作為,那就是太聰明瞭。孟子以大禹治水以“疏導”成功的例子,表達治水要尊重客觀規律,順應自然規律,按照自然規律辦事,也是其倫理學説在水利方面的體現,這一點也是集大成者,十分難得。

《告子》:“牛山之木嘗美矣,以其郊於大國也,斧斤伐之,可以為美乎?是其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潤,非無萌櫱之生焉。牛羊又從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人見其濯濯也,以為未嘗有材焉,此豈山之性也哉?……故苟得其養,無物不長;苟失其養,無物不消。”孟子指出亂砍濫伐和過度放牧,使茂密的山林變成光山禿嶺,發出了“苟失其養,無物不消”生態損害的警告,提出“苟得其養,無物不長”的自然生態觀。

作為戰國時代瞭解水利本質並進行哲學闡釋的先賢,孟子對水的論述,尤其是水的社會與自然觀對後代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來源:學習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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