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年來,隨着一些傳統武術大師在與現代搏擊運動員的對抗中被打得慘不忍睹,幾乎毫無還手之力,數百年來營造出的中國武術神話,在當今的信息社會里,似乎瞬間被戳破了。如今在網絡上,中國傳統武術已經成了個笑話,被各種編排嘲弄。人們普遍認為,歷史上根本不存在什麼武術,各種聽起來神乎其神的所謂拳術和門派都是杜撰出來的,目的就是為了騙錢和和故弄玄虛,這種拳術只具有觀賞性,更適合表演,應該稱為“舞術”,拿來健身還行,用於實戰肯定不行。那麼事實果真如此嗎?
中國歷史上對武術是有大量記載的,但進入人們視野的大多是些椑官野史筆記,其中的武術被描摹得上天入地,無所不能;還有一些記載是同門弟子鼓吹先師或開山祖師的口述或筆錄,這種描述更是將本門功夫附會得神乎其技,那些師門高手的武林實戰聽來讓人覺得匪夷所思。過去人們文化水平低,眼界狹小,也不具有獨立思考能力,在大量傳説和武俠小説的加持下,對那些神話,人們大多是深信不疑的。但如今民智已開,受過高等教育的年輕人對那些明顯違背科學原理的神功嗤之以鼻,各種質疑也接踵而來,而武術大師的接連慘敗,似乎又為這些質疑提供了有力的佐證。
然而歷史上那些公認的嚴謹史料中,對武術也多有記載,只是這些記載真實客觀,沒有玄幻的神話色彩,因而不能吸引和滿足人們的好奇心,所以並不引人注目,自然也就不能廣為人知了。其實這些記載中的功夫及其實踐,才是真正存在過的中國武術,而其表現也確實不同凡響
昭槤是清朝宗親,嘉道時期的禮親王,他寫的《嘯亭雜錄》涉及面廣闊,其中有些記載事關重大歷史事件。因為他身為皇族,結交多為王公大臣,又深諳朝廷事務,還能接觸旁人難以窺及的機密資料,所以書中的有些事件是獨家記載,連清史稿都未能收錄,因而很有史料價值,是清史研究學者必讀的文獻。昭槤治學嚴謹,凡涉及歷史事件多為親歷,如系道聽途説則註明來源,因此可信度很高。
《嘯亭雜錄》中有一則《馬僧》,通過對其中人物活動的描述,展現了武術在當時江湖中的真實應用,以及江湖人士的生活狀態。
雍正年間,南京人嚴星標和常熟人徐芝仙,是兩個老資格的文人,都已經上了年紀,他們受聘於大將軍年羹堯的幕府,充當幕僚。
雍正元年,青海蒙古和碩特部首領羅卜藏丹津叛亂,雍正帝命年羹堯為撫遠大將軍,嶽鍾琪為奮威將軍,率大軍討伐,第二年叛亂被平定。
此後年羹堯自恃功高,日益驕橫。嚴星標和徐芝仙都是熟讀經史、政治經驗豐富的老鳥了,他們的嗅覺很靈敏,知道這樣下去即將大禍臨頭,為了不被禍及,便以年老體衰為藉口請辭回鄉。年羹堯見他們去意已決,便也不再挽留,就送了兩人許多金幣,讓他們走了。
兩人在歸途中,經過蒲州,投宿一家客棧。有兩個騎着快馬的江湖豪客也來住店,他們樣貌兇猛,挑行李用的扁擔是鐵的。這兩個人白天出去,晚上又回店裏住宿。嚴星標和徐芝仙見這兩人來者不善,心中很是害怕,卻也不知如何是好。
正擔心着,客棧裏又來了兩個和尚,看上去都是狡黠的年輕人,他們用目光注視着這兩個和尚。其中一個和尚瞪着他們用吳語説:“看什麼看,誰還沒有老婆,有什麼可看的?”兩人這才發現,兩個和尚中有一個是尼姑。
離開客棧後,兩人繼續趕路,但是不敢在野外走太遠,怕錯過投宿點,所以走了幾十裏後,見到一家客棧便又住了進去。沒想到那一僧一尼也趕上來了,那和尚推門進來,傲慢地踞於上座,斜眼看着他們説:“你們到底是書生還是盜匪?你們包裏的兩千金幣是從哪裏來的?”兩人聞言大驚,便道:“難道天下的財富必定要做盜匪才能得到?朋友送的不行嗎?”和尚説:“照這樣説,你們一定是年大將軍的幕僚。”兩人回答説:“是的。”和尚説:“我差點殺了好人。”於是便起身帶着尼姑去東廂房飲酒唱歌,兩人聽出他們唱的是秦腔。
到傍晚時,那兩個騎快馬的江湖客也到了店裏,住在西廂房。這天夜裏,月色皎潔,把客棧的庭院照的像白天一樣,嚴星標和徐芝仙關緊了門在屋裏睡覺。只聽那和尚獨自走出屋外,嘴裏説着:“真是好馬呀好馬!”
沒多久,那兩個江湖客走了,和尚卻來敲嚴徐二人的門。嚴星標很緊張,卻仍然壯着膽子開門出來,他對和尚説:“我們的行李、頭顱都在這裏,你要的話就都拿去,但是我這位老友已經七十歲了,還沒有兒子,你連他也要殺嗎?”和尚一聽笑着説:“要殺你們的不是我,是剛才那兩人。”嚴星標驚訝地問他是怎麼回事,和尚説:“綠林盜匪能順着腳印跟蹤客商的行蹤,也能憑馬蹄印來判斷客商行囊裏裝的是什麼。金、銀、銅重量不同,馬蹄印深淺就不同,一望便知。那兩個人還是個剛出道的雛,雖然知道你們包裏有財貨,跟了你們一路,卻吃不准你們行囊裏裝的是什麼,他們把金幣當成一般的銅錢了,因此沒有馬上對你們下手,可要不是我在這裏,你們也已經遭難了。”
兩人聽後,既後怕又感激,就問和尚是從哪兒來的,和尚説:“我也是從年大將軍那裏來的,你們可知道,將軍平定青海,是誰幫他立下這個大功的嗎?”兩人説願聞其詳。
和尚説:“我本是江南吳地的人,年少時好勇鬥狠,結怨很多,結果被仇家誣告為太湖上的盜匪,不得已,便逃到塞外,與蒙古人一起幹盜馬的勾當,漸漸學會了鑑馬,也特別愛馬。”
嶽鍾琪將軍率兵進入草原後,我見他的坐騎是一匹寶馬,於是就在一個黑夜躍牆進入馬廄,想把馬牽走。當時已經是三更天了,沒想到嶽將軍親自帶着四個家童來餵馬,我跑不了,於是被擒。
嶽將軍上下打量着我,問道:‘你是來行刺還是來偷馬?’我説:‘偷馬。’嶽將軍又問:‘你是白天闖進來的還是夜裏躍牆進來的?’我説:‘是夜裏躍牆進來的’。嶽將軍聽了沉吟不語,若有所思。
喂完了馬,嶽將軍命人將我帶入大賬,桌子上擺着酒宴,他用大杯喝酒,也賞了我一杯,然而就解甲酣睡,直到天明。
嶽將軍起身後,就騎馬去了大將軍營帳,把我也帶去了,要我在帳外等候。不久,裏面傳呼:‘隨嶽將軍來者,賞守備銜,在轅門效力。’隨後嶽將軍出來了,他翻身上馬,對我説:“好好幹,會有前途的!”
不久,我因為貪杯,值守時喝醉了,大將軍大怒,要打我軍棍。嶽將軍到了,對我説:“我馬上要出征西藏,為你求情,免了軍棍,你隨我一起去西藏。”這一天是雍正二年八月八日。
嶽將軍命副都統達鼐,西寧總兵黃喜林各率一軍,自己親自領兵五百分頭出發,約好日期,在青海的日月山匯合。
匯合那天傍晚,嶽將軍站在營門對二將宣佈:‘我們此去不是進軍西藏,而是討伐羅卜藏丹津!’昨天得到情報,他的母親和弟弟紅台吉發來密函,請求歸降,機不可失。
嶽將軍邊説邊拿出一袋子珠寶和兩塊金餅,命令我:‘先派你去把羅卜藏丹津的母親召來。她的蒙古包外面有繩子圍成的網,上面掛了金屬鈴鐺,一有動靜就會被發現,必須派善於跳躍的人直接躍過圍欄才行。羅卜藏丹津母親的蒙古包上有三盞紅燈,她對面的帳篷裏就是羅卜藏丹津,左右兩邊住着他的兩個兄弟,你進去後,把財寶給她們,作為朝廷的犒勞,這是軍機大事,絕對不能搞砸!’然而解下佩刀給我作為信物,我受命後磕頭轉身出發。
當時大霧瀰漫,我在大霧中走了三十餘里,來到繩網前,果然見上面掛滿了鈴鐺,於是騰身躍過,進入蒙古包,見羅卜藏丹津的母親正坐在帳中,看年齡有六十多歲,頭髮已白,羅卜藏的兩個兄弟侍立兩旁。見我進來,她喝到:‘你是什麼人!’我説:‘年大將軍讓我來向您問好。’然後拿出財寶送給她們。她們很高興,當即磕頭謝了。
我見大功有望告成,便騙她們説:‘年大將軍在三十里外迎候你們,請速前往。’三人聽了有點猶豫,我立即拔刀插在她坐的犛牛氈上,厲聲説:‘你們要去就快去,不去的話,我馬上回復年大將軍!’羅卜藏丹津的母親説:‘好,我們去!’於是帶着十餘騎跟我出營。走了不到十里,就見嶽將軍迎候在那裏,他把三人交給達鼐和黃喜林兩位將軍,分別領去。不一會兒,山前燃起火光,炮聲轟鳴,士兵前來報告説羅卜藏丹津的母親和兩個台吉已被斬首。
第二天,探子來報,羅卜藏丹津已經逃到了準格爾部落。嶽將軍命令將三人的首級用竹竿高高掛起,和碩特部的三十三個台吉見到後都驚恐萬分,乞求投降。二十二日,回到年大將軍營中,往返一共只用了十五日。三月初一,大軍凱旋。嶽將軍推舉我立首功,年大將軍賞我遊擊銜。我來到嶽將軍帳前謝恩:‘我半個月前在這裏被罰軍棍,如今有什麼臉面回來,不想再呆在軍中了。’嶽將軍笑着説:‘我知道你是寧願一輩子做盜匪的,也就不留你了,好自為之吧。’於是賜了我許多銀兩,就與我告別了。
歸途中,路過涇州,住在回山王母宮,與妓女金嬛好上了,住了一年,每天花天酒地,把錢都花完了,無法回去。無奈之下,就想憑着自幼學的少林功夫去少林寺棲身,於是就和金嬛削了發,準備前往那裏。但路途遙遠,兩人苦於沒有馬,正好遇到那兩個騎好馬的盜匪,便奪了他們的馬。”
聽他所言,嚴、徐二人不信,他們問道:“那兩個盜匪就心甘情願讓你把他們的馬搶去?”和尚笑着拉兩人去馬廄看,原來和尚夜間已經將兩個盜匪的鐵扁擔彎成圓圈套在馬脖子上,兩個盜匪想去牽馬卻掰不開鐵圈,知道遇上了打不過的高手,只能認栽,便知趣地離開了。
然後,和尚掰開鐵圈,把馬牽到門口,拱手對兩人説:“二位路上要小心,不要往北去,可以向南走,到了李衞和田文鏡管轄的境內,就安全了。”
過了三十年,嚴、徐二人都已過世,嚴星標的孫子嚴用晦經過河南封登,與少林寺僧人切磋拳術,覺得對方拳法精妙,就問是何人所傳。僧人説:“雍正年間,有個和尚來傳授的,他沒有姓名,功夫精湛,特別愛馬,所以寺裏的僧人都叫他馬僧。”後來總督田文鏡嚴禁少林寺練武,於是馬僧就去了永泰寺,寺中的尼姑嬛師也會這門功夫,如今嬛師也過世了,但她把功夫傳給了徒弟惠來。
嚴用晦幼時聽祖父講過那段奇遇,所以一聽便知嬛師就是金嬛,他馬上想去見惠來。永泰寺與少林寺相距十餘里,但正好天降大雪,無法前往。
這篇《馬僧》中,作者並沒有對和尚的功夫作飛檐走壁、踏雪無痕、發人丈外等誇張描述,只是記錄了他能通過馬蹄印判斷客商包裹中的財物類別、可以輕鬆攀躍圍牆、能夠將鐵扁擔彎成圓圈等幾個普通人做不到的細節。而這些功夫並不離奇,經過訓練都是可以做到的。以如今的跑酷運動員的攀爬跳躍能力,翻牆也毫無問題;只要練出強大臂力,將鐵條掰彎也能做到,這種表演如今經常可以看見;而根據馬蹄印辨別痕跡的能力稱為“碼蹤”,如今也有傳承,公安系統用傳統“碼蹤”技術抓獲罪犯的實例已拍成了電影。
由此可見,中國功夫是確實存在的,而且不是隻能用來觀賞和健身的“舞術”。在冷兵器時代,中國功夫在戰場偵查、抵禦盜匪、守護生命財產安全方面,都有極強的實用價值。如今運用這種技藝的條件和場景已大多經不存在了,那麼在這種歷史背景下產生的武術逐漸衰微也是必然,但這並不能否定武術原來的實用性。
總之,任何關於中華武術從來不能實戰的説法都是對歷史的無視,而那些用傳説和附會編織起來的神秘外衣,終將在科學的光芒下逐漸褪去。中華武術源遠流長,今天的人們如果能在對其正確認識的基礎上加以總結和整理,並以科學的態度促進其發展,那麼這種古老技藝在現代競技、體育賽事和安保等領域仍有着廣泛的應用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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