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開憶舊
請勿誤會:我並不是説南開中學的生活水準就奢華“高貴”了,不是這個意思。我指的是這兒的校風,辦學精神,與覺民初中真是大不相同了。
我從覺民初中升入南開高中,第一個強烈感覺就是“南開精神”與眾不同。覺民中學是個有名的“棒”校,課程水平高,校規十二分嚴格,學生“讀死書”,課外讀物一無所有,氣氛沉悶單調。一個初中,數學和英文的教學水平高得令人驚訝──小代數、平面幾何、三角學三門全部採用英文原版外國教科書;英文竟又分設文法、作文二專課,是與普通英語教材三堂課鼎足分立的,其水平可知。在這兒,學生只知重視考試“分數”,列榜名次。
一到南開,立刻不同了──在覺民,我這個“門門100分”的“鐵第一”(大考列榜,總平均分數98、99,沒有低於97過),只是個規規矩矩的老實學生,也幾乎是個“小老頭兒”。一入南開,少年的精神這才很快煥發出來,變了樣子。
高中試行“分組”了,我選了“文”組,因為天性喜文愛藝,於數、理、化、工相遠。“文組”的學習、文化活動方式豐富活潑,“分數”不像理科那麼“死板”,設比賽,爭榮譽,有獎勵,但已不同於摳一個死“分數”了。我就在英文翻譯比賽中得過獎牌、銀盾。獎牌是銅的,鑄有圖案、格言,皮製的佩帶,可以掛在腰帶上。
英語教師有顧先生、柳女士,水平都高,口語也穩穩當當,自如流暢。但我那時已經訂閲英文報刊雜誌,買牛津字典,不滿足於“課本”範圍了。
國文課最受歡迎的是孟志蓀先生的講授,從《詩經》到李後主的詞,都很精彩。他一口道地的“津腔”朗誦南唐李後主的“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鈎……”“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唱別離歌──揮淚對宮娥!”同窗容鼎昌(筆名黃裳)最喜仿學,下課後大聲學那聲調,抑揚頓挫,音韻鏗鏘,是我們課餘的樂事和趣事。
我們的思想自由得很,什麼新舊中外都接觸了,如當時一批新作家的文學叢書,精刻本的《夢窗詞》,洋文原版的名著……一時是兼收幷蓄,無所關礙,也無人干涉。
我們的寫作生活也展開了,因為有《南開高中》校刊是發表的好園地,我們經常有文章刊出,包括散文、譯文、研究論文,也有詩詞創作。我有一次將自作詩詞送請孟志蓀先生評閲,他在卷後寫了兩句,曰:“參透禪宗空色相,是真情種是詩人。”
我們也開師生聯歡會,有社會視察課程,有各種形式的勞作練習。在日寇侵華毀校前,我與四五位同班步行“南下請願”──要求政府抗日。那種愛國精神,也是南開教育的一大重點。
每逢春秋佳日,或夏季白天日長,課餘多暇則晚飯後“遛牆子河”是一樂事,即出校門一直往南走,到牆子河舊址為終點,中間經女校的樓舍。記得與同窗黃裳是每晚必行,行一次則討論乃至辯論,談笑風生,旁若無人──主題最集中的就數《紅樓夢》為第一位。
那時男女分校,只有到化學樓上大課,女同學才過來,常常是坐在後幾排──那是當時唯一的“梯級坐椅”的扇面形教室。教師要穿像醫生一樣的白外衣制服。
南開女中規定的校服雖無特殊形樣,顏色則是規制的,一律是“藕荷”色,很好看。男生遠遠望之,不免有所詠歎,好像有的説那顏色如同晚霞,“哪得這般顏色作衣裳!”
三
南開有“社會視察”課,唐明照先生帶領我們到各工廠、機構去了解社會情況,不作興死讀書、讀死書。南開精神,畢竟不同於一般者,大抵類此。
南開到秋天以菊花馳名津沽遐邇。有一處大花窖,王先生為主持,花種之富之美,不可勝言,每一種都有雅名,如“朝晴雪”、“醉舞霓裳”……十分可愛。
提起這,我還犯過“竊罪”:有一次,二哥來看望我,似是週末假日,到午飯時我自去吃飯,他獨留於花窖,並無一人同在,他就將最可愛的一二種名花的幼芽從根上掐下來帶走──原來菊之生命力最強,根下衍此幼芽甚旺,只要掐一小段,插在土裏就會生根成活,長成大株,養菊愛菊成癖的就如此“偷”取人家的名貴種色。我雖未動手“竊花”,卻也作了“副手”,罪有應得。如今,二哥早已不在塵世,而王先生的菊種,不知還如昔年否?記此小故事,或可充為我在南開母校的“佳話”吧!
這些往事前塵,大約知道的人不多了吧?南開中學,美好的回憶,説之不盡。
詩曰:
渤海之濱潞水津,風華年少雜風塵。
讀書愛國何嘗忘,也有詩文見本真。
(待續)
來源:天津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