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文 | 首席人物觀,作者 | 未未、程怡,編輯 | 江嶽
貴。
這是很多人對俞敏洪直播帶貨首秀的第一印象。畢竟,26.8塊一斤的大米、89塊一斤的草莓,即使裝在精美禮盒裏,對於習慣在直播間裏薅羊毛的用户,它的價格還是太不友好了。
“賣的東西有些貴”,俞敏洪自己也沒忍住唸叨。與他搭檔的女主播,套路式地感慨自己沒帶手機沒法搶貨,這位“校長”,也沒忍住瞄了對方一眼。
昨晚直播間裏的俞敏洪,似乎是兩個人的合體。
一個是努力賣貨的帶貨主播。他在鏡頭前品嚐了179元 4L 裝的冷榨花生油,還認真介紹着與農產品相關的地理知識和人文典故。比如上架裕固族藜麥時,他科普了河西走廊,上架柞水木耳時,他説木耳產自秦嶺山脈,這是中國地理南北分界線。
另一個,依然是那個體面的新東方校長,天然抗拒着沒必要的消費主義。當女主播推薦大家多買羊排凍在冰箱裏,他接過話來:
“放在冰箱裏食物也會慢慢壞掉的,還是儘量吃新鮮的。”
這場持續3個小時的直播,最終以460萬的成交額結束。如果放在頭部主播們動輒單晚成交過億的直播帶貨黃金時代,這個數字,實在不算什麼。但對於新東方和俞敏洪,這都是一個全新的開始。擁抱變化的決心,比數字本身更重要。
曾經與俞敏洪並肩作戰的很多人,也在這個冬天擁抱了變化,他們有的告別過往,身影消失在這場浩浩蕩蕩的行業變革之中。有的還在繼續工作,但收入已經大幅下滑。
其中的很多人,昨晚並沒有觀看前老闆的直播帶貨,他們有的在準備面試、有人在忙着判題、還有人在準備婚禮和看電視劇。
過去,就這樣真的成為了過去。
以下是他們的自述——
01 我要去面試今年的第五個學校昨天晚上,我沒看俞敏洪老師的直播,甚至壓根不知道這件事。我在準備面試,從上午10點忙到晚上10點,把知識點和教師理論全部重新看了一遍。
最近這半年,我的教師用書都要被翻得起了毛邊。我懷疑自己比俞敏洪老師直播還辛苦。
今年“雙減”政策出來後,沒等公司裁員,我就離職了。我是教化學的,在新東方陸續呆了快4年。但我想考進私立學校當老師,根據慣例,每年國慶和元旦前後,都是私立學校招聘的時期,我想早點回老家太原準備。
9月,我開始投簡歷,當時還是挺緊張,每次投完簡歷後,我每隔半小時就會抓起手機,但從來沒有收到過回覆。
一個月後,叔叔託關係幫我要了個面試機會,現場很正式,門口立着黑板,寫着不同科目試講和筆試的安排。面試通過之後,還有第二輪筆試,全部通過的人,會在一週內接到電話通知,最後終面。
我到現場的時候,前面已經有十幾個人。輪到我上台試講,到一半左右,我就發現面試官的表情不太耐煩了。我也跟着心慌,好幾個知識點都漏了。
最後,面試老師問我之前在哪裏當老師,我説新東方。“培訓機構啊。”面試官點點頭,你回去等通知吧。
走出學校,叔叔就等在門口,馬上問我情況。我小聲地説:“嗯,讓我回來等通知。”“不是還有筆試嗎?”
叔叔在體制內的基層崗位工作了幾十年,還沒意識到這就是“我已經被淘汰”的意思,拿起手機就給中間人打電話:“李哥啊,我們家小孩怎麼沒有去筆試啊,是不是流程搞錯啦?啊,是這樣啊,好的好的,那還是謝謝您。”
後來的幾個月,我一邊準備教案,一邊繼續投簡歷。時間越長,我心裏也越慌。有時候沒有收到面試通知,我也會在學校安排面試的當天,拿着簡歷去門口堵。有幾次還真成功了,負責安排面試的老師看我有誠意,給我放進去,塞進面試隊伍裏。
在第五次面試之後,我終於“上岸”了。工資還不錯,相比我在新東方最好的時候,月薪少了三四千。但畢竟在太原,消費也低,我還挺滿意的。
接到通知的那天,我在大眾點評上翻找了1個小時,決定去剪個頭髮慶祝。我特意選了一家評分高的店鋪,沒有團購,而是在店裏消費完以後再買單,享受不用精打細算的消費方式。畢竟,失業小半年,我終於又要有收入了。
那天,掃完碼出門,我在陽光下摸了摸自己的頭髮,可真順滑。
02 工資變少了,那就不為俞老師下單了我現在還在新東方當老師,要不是接到你的電話,我都不知道俞敏洪老師昨晚直播帶貨了。
我想想啊,昨晚我在幹啥。嗯,躺在沙發上看戰戰(肖戰)的《王牌戰隊》,我整晚都貓在布藝沙發裏,嗑着瓜子,很愜意。
入職新東方四年了,這是我過得最輕鬆的一個冬天:每週3節大課,每節課2個小時,去年期末考試前,這個數字是現在的2倍。
空下來的時間多了,到手的錢自然就少了。面對下滑的工資,我現在已經可以躺平了。不過秋天那會,我心情還是一波三折的。
先是擔心被裁而焦慮,然後就是慶幸。因為我在9月份的時候發現,公司裁員,是先從入職兩年內的新同事開始下手的,我還是想對安全。
但連續幾個月課時減少收入下滑後,我在11月又開始焦慮。因為內部在傳,我們還是會被裁,只是因為工作年頭長,賠償金額高,所以要留到後面來處理。另外,賠償都是按照N+1走,如果收入少的時間持續太久,賠償金額肯定也會受影響。
當然,這些“小道消息”只在關係特別好的同事之間分享。
更多的時候,我們都小心翼翼的,生怕瞎打聽的行為傳到領導耳朵裏,自己成了被先針對的對象。因為不固定坐班,我們辦公室裏經常沒什麼人,有時候我過去,如果看到不太熟悉的同事,我會特意出去買瓶水,等她走了再進去。
但到了社交平台,大家又變得很活躍。我之前在小紅書上刷到了好多條“維權”的信息,其中一位老師已經提交了仲裁,他還把仲裁過程詳細地發佈出來,我當時也一條條截圖保存了下來。
不過,現在這些截圖我都刪掉了,“恐慌”過去後,我逐漸接受了現在的狀態。課少的時候,就多看看書。等過完年,就要有新一批的學生衝刺高考了,課總會多起來的。
你問我下次俞敏洪老師直播,我會不會去下單?就現在工資,我還是去樓下的菜市場吧。
03 我要結婚了,難題就留給明年吧俞敏洪老師直播帶貨的那晚,我也很忙。
忙着在老家和同學一起吃飯,順便宣佈本人馬上要結婚的消息。飯店裏,沸騰的火鍋飄起熱氣,我有種這一年兜兜轉轉回到原點的感覺,不過好在喜歡的人還都在身邊。
12月是我離開新東方的第8個月。
離開新東方前,我最後一個崗位是在線物理教師。沒錯,就是現在負責直播業務的新東方在線,這個部門位於西安。2019年,我從老家的新東方線下校區離職,去西安找女朋友一起生活。沒多久,我入職了新東方在線教育。
今年4月,HR 找到了我,希望我可以主動離職,並表示,主動離職雖然沒有N+1,但公司也會進行適當補償。因為入職時間不長,兩套方案對我來説,其實差不多。我也就同意了。
我後來分析,當時的裁員,可能跟新東方在線擴張太快招人太多有關係。
我還在職的時候,光高中物理一個科目,新東方在線就有40多位老師。轉到線上後,前三個月我們幾乎都在適應:網課學生參差不齊,上課內容需要更有“普適性”。備課期間,每一個時間點該講幾分鐘,都被拿着時間表丈量。
在極度精確的模式下,大家更像是在打磨一款互聯網產品,每天早早去公司備課,工作挺有勁頭的。裁員後,我安慰自己:終於有時間準備婚禮了。於是,原本打算在明年年底進行的婚禮,我們提前到了今年2月。
10月回家後,我陸陸續續和之前的同事們保持着聯繫,他們現在還在上課,因為高中物理不屬於義務教育階段,但課時變少,收入也都降了。
跟他們相比,我的生活軌跡像進入了另一個時空。這兩個月裏,我在女朋友的遠程指導下,搞定了婚紗照、定好了婚禮酒店,還去做了請帖。
喜帖是絳紅色,封口的地方我定製了磚紅色的火漆。收到快遞的晚上,我馬上開始寫請帖,用金色墨水一筆一畫完成,女朋友在手機裏遠程陪着我。等我為最後一份喜帖蓋好章後,天已經泛白了。
我拿起那張喜帖衝女朋友揚了揚,和她説:2022年快來吧。
04 本想當家庭教師,現在發現KPI也好重昨晚我最重要的事情,是跟獵頭聊天。
他給我推了一個家庭教師的崗位,已經到最後的“談薪”環節了。這個崗位的要求很嚴格:985本科學歷是底線,碩士優先,要求有教育學或心理學等相關專業的證書,35歲以內,女性優先。
當然報酬也很可觀,30-50萬年薪,還提供食宿。這在寧波已經算是高薪了。我之前在新東方的杭州校區教英語,工作2年,平均下來,每個月也就6000-8000元之間。
被新東方裁員後,我就回了寧波老家。
今年下半年以來,住家教師在我們寧波變得“熱門”起來,我也想去試試。在和這位獵頭接觸之前,我已經去另外一户家庭試過課了。
試課的家裏有一對雙胞胎兒子。上課那天,我在書房裏給孩子的母親Alice講課。Alice似乎看出了我的緊張,安慰我説沒關係,小孩基礎比較弱,老師只要能讓他們乖乖聽完基礎知識點、記好筆記就可以了。這讓我放輕鬆了不少。
試講結束有個小插曲。當時我和 Alice 正要出來,結果發現門被兩個男孩鎖上了。Alice 衝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一邊拍門一邊大喊:“你們兩個給我把門開開。”結果,門外一陣大笑後,響起了兩個小孩跑走的腳步聲。最後,Alice 只能打電話,把出門買菜的阿姨叫回家開門。
兩天後,我拒絕了Alice 的工作邀請。因為我感覺自己“震”不住這樣的小孩,沒辦法完成“讓他們乖乖聽完課”的KPI。
儘管第一次不順利,但我沒有放棄。在我看來,如果能找到一户合適的人家,家庭教師這個職業比機構老師更舒服。畢竟,在機構,要同時面對很多學生,而家庭教師只需要面對1-2個人。
當然我也看到,網上很多人説住家教師沒尊嚴,985畢業當家庭老師,更是沒出息。但其實在我心裏,當機構老師也沒什麼尊嚴。有時候在路上遇到我們,很多學生都會裝看不到,直接走開。我也假裝什麼都沒發生,我想過,如果我是學校的老師,我會去找他們談心,但作為機構老師,我也沒法對他們提太多要求。
離開新東方之後,我跟以前的同事也沒什麼聯繫了,俞敏洪老師的動靜,我也只是偶爾在新聞裏看到,沒有特別關注
29日的中午,我收到了獵頭最終的答覆——甲方同意我的薪資要求,等元旦後我就可以正式入職了。
真好,我用好消息給慌亂的2021年收了個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