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知乎日報:預謀十年的賭局 顛覆籃球世界

由 展東明 發佈於 經典

  從公牛王朝成員到成為主教練第一年就奪冠,科爾為何能如此成功?

  個人覺得,科爾最牛逼的地方,在於他能夠讓球員完美地貫徹他的戰術思想。

  實際上,在 NBA 這個圈子裏,能夠當上主教練的都不是泛泛之輩。但 NBA 是球星的聯盟。很多主教練空有滿腹經綸,卻不得不按着球星喜歡的套路來打。布魯克斯明知小球最犀利,但還是必須讓帕金斯每場打 20 分鐘;麥克海爾為了讓霍華德開心,便讓他不停在低位進行單打。


 

  而科爾和他們不同。他一開始就贏得了球員的信任,所以每一步改革都取得完滿地成功。這其中最顯著的,便是把伊戈達拉從首發撤下。要知道,伊戈達拉職業生涯打了 758 場首發,而本賽季他 77 次出場全是替補。

  而最容易被忽視的,則是科爾對庫裏的改造。本賽季,科爾減少了庫裏的控球時間,讓庫裏更多打無球。而格林、博古特乃至湯普森都獲得了更多發起進攻的機會。本賽季常規賽,庫裏場均控球時間為 5.1 分鐘,排到三四十名,而第一名的沃爾是 8.2 分鐘。而在季後賽,格林場均觸球 82.7 次數,逼近了庫裏——92.9 次。也正因如此,庫裏的效率明顯高於上賽季。

  老大和老將做出表率了,那下面的還有什麼怨言呢?

  所以到了季後賽,科爾調兵遣將就像調配旗子一樣輕鬆。當他覺得斯貝茨起不了作用,就可以幾場都冰凍他,哪怕他曾經拯救過勇士多場。當他覺得伊戈達拉首發更有效,就把正印中鋒博古特按板凳三場。

  科爾自己都認為,本身籃球沒那麼複雜,球員能否執行才是關鍵。比如防擋拆就那麼幾種套路,不外乎包夾、換防、擠過等等。但球員缺乏執行力,再好的戰術都發揮不了作用。

  耳熟嗎?菲爾·傑克遜的恩師,裏德·霍爾茲曼那句名言人盡皆知:籃球戰術又 TM 不是火箭科技,沒那麼複雜,關鍵是搞定人。禪師將之奉若圭臬,並説服了喬丹打三角進攻,搞定了羅德曼,一定程度上也搞定了科比。作為禪師的得意弟子,科爾面對着勇士這羣學院派的乖乖仔,收買人心更是易如反掌。

  當球員願意無條件地貫徹你的戰術思想,球隊才有所謂執行力可言。如果主教練只是迎合巨星的脾性進行排兵佈陣,便很難執行 B 計劃,只能祈禱主套路能夠一路過關斬將。但你知道,在輸球就意味着必須調整的季後賽,有多大調整餘地就有多少逃出昇天的機會。

  以防守為例,勇士在季後賽的防守可謂變化多端,並每一種都執行地如教科書一般。對灰熊放空託尼·阿倫,形成五防四的妙招已不用提。西部決賽,科爾對哈登用了單防的策略,而湯普森哪怕被哈登連續打中五個也面不改色。總決賽前兩場,科爾又將單防如法炮製。但到了第四場,科爾對詹姆斯改用包夾,而勇士的防守輪換之精密迅速如機器,隱約就有 08 年凱爾特人及 13 年熱火的風範。在第五、六場,科爾在包夾的基礎上又做了微調,對莫茲戈夫也進行了包夾,並逼出了騎士更多的失誤。

  而在此前的常規賽裏,科爾使用最多的是側翼的換防。這利用的是勇士搖擺人眾多,並且身高和速度都能兼顧的優勢。這種換防與伍德森的無條件換防,比如讓畢比去防奧尼爾當然不一樣。科爾會讓湯普森防諾維斯基,但絕不會讓庫裏去防霍華德——對手自己掩護出錯位那是另一碼事。這種有條件的換防,對球員的默契、紀律及籃球智商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從單防切換到換防,再切換到包夾,勇士多種防守套路都極為純熟。你知道,防守比更考驗球員的紀律、奉獻精神、專注和執行力。

  而説到防守,我們就不得不提這支勇士和以前的跑轟球隊的區別。實際上,炮轟球隊之所以不能奪冠,真的只是因為沒有內線大個子嗎?那麼,斯塔德邁爾又是什麼?難道,那些跑轟球隊的阿基里斯之踵,不是在於他們沒有把球投進時,也沒能阻止對手把球投進?在此之前,熱火這種籃板倒數第一的跑轟球隊,不是靠着捕鼠器包夾和閃電反擊奪了兩冠麼?

  科爾對防守的偏執是驚人的。本賽季,他多次讓拿着 1500 萬工資的大衞李坐冷板凳。就在總決賽第三場李差點救了勇士之後,全世界都以為第四場大衞李要首發了。但實際上,最後三場比賽,大衞李只上場了 25 分鐘。同樣的,斯貝茨整個總決賽坐了四場板凳。

  此外,科爾對庫裏防守能力的改造卓有成效。在馬克·傑克遜時代,庫裏有不防對方剪頭一號位的特權。但科爾上任後改變了這一局面。大多數時候,庫裏還是必須防守康利、保羅、沃爾,只是面對威少這種實在非人類的,才會讓湯普森頂一下。或者季後賽關鍵場次,科爾才放出湯普森大防小的殺招。

  為什麼?因為防守比進攻更依賴整體。你不單防,但總要協防、包夾、換防吧?實際上,在總決賽後面幾場,庫裏是科爾執行包夾戰術的重要棋子。大多數時候,都是庫裏率先進行包夾。而庫裏在包夾時機的選擇,輪轉時的補位做得都相當出色。保證了勇士的防守策略完美地運轉。

  讓頭號球星成為防守悍將,説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更何況,庫裏前幾個賽季還有防守漏勺的英名。很多巨星確立地位後都覺得自己有不防守的特權。雷霆三少本都是防守悍將。哈登在雷霆時主防過科比,還在總決賽防過詹姆斯,但後來……而杜蘭特在第四節因漏人而丟掉的比賽,還是可以數出一些場次的。而科爾在給與球星發揮空間的同時,還能讓他們像高中生令行禁止地防守,這相當了不起?

  然後,科爾對輪換以保證深度的思想,也保證了這場馬拉松後的衝刺順利奪魁。這是從波波維奇那裏學來的。

  上個賽季,馬刺整個主力陣容上場時間最長的帕克居然只有 29.4 分鐘,全隊無人超過 30 分鐘。本賽季,勇士場均上場時間最長的是庫裏,32.7 分鐘。在常規賽中,你可看到科爾哪怕在不利的局面,也嚴格地恪守着對庫裏的輪換時間。那通常是一三節打滿,二四節打最後五分鐘左右。這樣刨去一些第四節提前打卡下班的場次,平均起來大概就是場均 32 分鐘的樣子。

  勇士有數據分析手段,來預測球員因過度勞累而導致的受傷風險。而科爾第一年當教練,就已有老帥的大氣。他讓主力上場時間減少,甚至在賽季末安排了一定規模的輪休。對於衝擊 72 勝似乎一點興趣都沒有。事實上,他們完全有可能獲得比 67 勝更好的戰績。因此,整個賽季,勇士的健康狀況都保證地很好。而灰熊、開拓者、快船、雷霆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傷病。

  板凳深度有多重要,問問死守六人半輪換的小鬍子就知道了。

  致敬 2015 年 NBA 總冠軍。

  1.

  尊敬的史蒂夫·科爾先生,當你在總決賽 1-2 落後的時候,當你的內線和籃板被爆的爹媽都不認識的時候,請問,您在想什麼?

  請問,什麼樣的腦袋,才會在這樣的局面下,放棄自己 1400 萬的頂薪中鋒,放上一個賽季從未首發的搖擺人?

  請問,什麼樣的腦袋,才會在這樣的絕境下,擺上一套前所未見的陣容,打出一個前所未見的戰術?

  女士們先生們,請明白這個現實:

  天上不會平白掉下餡餅。NBA 不會平白把冠軍頒給一個菜鳥教練。一個菜鳥教練,也絕無可能、平白無故、突然之間,就帶來了一場顛覆性的革命。

  這不是靈光一現的變陣,這是一場預謀 10 年的賭局——

  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緻,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温良恭讓。

  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暴烈行動。

  2.

  2004 年的夏天,5 屆總冠軍得主,NBA 球員史蒂夫·科爾,已經退役一年了。

  難捨對籃球的熱愛,科爾加入某支球隊,成為諮詢師(Consultant)。

  然而,這支球隊非常糟糕,非常非常糟糕。上賽季剛剛缺席季後賽,並把自己唯一的三陣全明星給送走了。作為補償,他們從自由市場上籤下了一位其他球隊的三號人物,原隊伍不肯給他大合同,只好落户此地。除此之外,他們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一位 2 年級的內線新秀。

  我至今仍清楚的記得,那一年的夏天,報紙是這樣預測這支球隊的:

  不用考慮成績了,但也許能夠打得很好看。

  就在這樣的背景下,科爾開始了身為管理層的第一個賽季。

  他的主教練,是一個帶着猥瑣小鬍子的男人,名叫德·安東尼。

  簽下的球星,是一個帶着一頭飄發的瀟灑哥,名叫史蒂夫·納什。

  ——那份報紙,至少説對了一半:能夠打得很好看。


  3.

  2007 年,短短三年,科爾升任了太陽隊的總經理;短短三年,納什攬下二連 MVP,太陽成為一支無人輕視的豪強。

  女士們先生們,這期間的故事,你們都知道了。

  那支不被看好的球隊,菲尼克斯太陽,以其標誌性的 7 秒跑轟,成為了史上最華麗的球隊。

  更重要的是,7 秒跑轟,開創了一個籃球的新篇章。在奧尼爾 + 四大前鋒統治聯盟的年代,在 7 尺 6 寸的姚明都被批評為不夠強硬的年代,小球的革命,就在這最殘酷的土壤裏,生根發芽了。

  然而,現實並沒有童話,美好的結局並不會憑空得來。

  華美絕麗的 7 秒炮轟,一次又一次,倒在了慘烈的西部。或者説的更具體一點,一次又一次,倒在了史上最偉大的幾位大前鋒的腳下。

  籃球界的所有衞道者們,全部都統一口徑地説:統治內線的人,才能統治全場。

  打得好看有什麼用?好看拿不到總冠軍!

  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緻,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温良恭讓。

  尊敬的科爾先生,當你的小球戰術,終究敵不過內線巨人時,請問你是怎樣的心情?

  2008 年,當你終於不堪重負,抹着眼淚送走馬里昂、換來奧尼爾時,請問你是怎樣的心情?

  2010 年,當小斯都出走紐約,親手為跑轟敲上喪鐘時,請問你是怎樣的心情?

  4.

  2010 年,科爾黯然辭退總經理職務,回到瞭解説界。

  沒有辦法,職業體壇是一個成王敗寇的世界。

  你未能把自己的名字刻在奧布萊恩杯上,那你就只能成為過眼煙雲。

  7 秒炮轟,一場華麗的美夢,也如其名字般,白駒過隙,一個剎那,便已消失於歷史的塵埃。

  5 年的解説時光,科爾先生,您如同一個落寞的看客,冷眼旁觀着時代的走向。

  5 年的蟄伏時光,科爾先生,坐在那視野最好的席位,請問您看到了什麼?

  是不是看到了巨無霸奧尼爾的絕唱?看到了跳投贏得總冠軍的德國戰車?看到了能打 5 個位置的 MVP?看到了越投越多的三分、越來越快的節奏?

  時光不會白白流逝。

  一切的成功、失敗、榮耀、悲傷,全部都將鑄就今天的這一刻。

  5.

  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雲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於宇宙之間,隱則潛伏于波濤之內。

  2014 年,科爾重新出山。兩支球隊同時拋來了橄欖枝:金州勇士,紐約尼克斯。

  請馬後炮們不要着急。在 2014 年的夏天,這兩支球隊可沒有那麼容易抉擇。

  尼克斯擁有得分王卡梅隆·安東尼,擁有大城市的地理,擁有 11 枚戒指的禪師——既是後盾,又是背鍋俠。無論哪一個,都是誘人的條件。

  而勇士又有什麼呢?有一個“三分殺不死你”的年輕後衞。

  更加戲劇性的是,尚未上任,科爾便迎來了第一個挑戰——那是一筆誘人的大交易,勇士想要拿隊裏的新秀得分後衞,去交換一位如日中天的內線全明星。那可是一位能夠砍下 26 分 13 籃板 4 助攻的猛獸,人稱兩雙機器,凱文·勒夫。

  一個擅長三分的外線核心,一個穩刷兩雙的內線核心,多麼“傳統而合理”的建隊思路!

  然而,科爾拒絕了。

  拒絕了得分王的紐約,拒絕了兩雙的樂福。

  那一年的夏天,在做出抉擇的時刻,科爾先生,請問您看到了什麼?

  6.

  賽季初,人們以為勇士是一支“一位年輕的三分射手 + 博古特和大衞李兩位頂薪內線”的球隊,卻猛然發現,兩位頂薪內線的出場時間越來越少。

  一個莫名其妙的二輪新秀,德拉蒙德·格林,卻突然頂上了枱面。一個 2 米 01,球探報告稱之為“打 3 號位太慢,打 4 號位太矮”的哥們兒,卻莫名其妙的越級頂上了 5 號位。

  而那位沒有被交易走的新秀,克雷·湯普森,拿到了頂薪,成為了全明星,刷下了單節 37 分的偉業。

  “三分殺不死你”的史蒂芬·庫裏,憑着一個又一個的追命三分,拿下了全明星票王,拿下了 MVP.

  你比任何人都明白,小球不等於跑轟,不等於不顧一切的進攻。

  小球,更是 5 個人無限輪換的防守能力,無限包夾的體格與速度。6 尺鋒衞,必須比 7 尺長人更猛烈、更強硬,小球才能有出路。

  所以,你拒絕了凱文·勒夫,放上了一個能防 5 個位置、能抓下籃板直接推快攻的格林。

  當人們驚歎於勇士那暴風驟雨的進攻時,卻往往忽略了,勇士也擁有最頂尖的防守。

  這,也是當年欠缺的最後一塊拼圖。

  10 年前,一個 7 尺長人,只有另一個 7 尺長人才能應對。

  10 年後,能跑能跳、能扛能射的新人類,已經遍佈了全聯盟。

  10 年前,你沒有準備好,時代也沒有準備好。

  10 年後,一切都已經變了。

  是你,打造了這支隊伍。也是這個時代,把這樣一支隊伍,交到了你的手裏。

  革命不是請客吃飯。

  革命,是時代的選擇。

  7.

  前三輪,小球似乎非常順暢。

  巨人再也不是你的難題,你打敗了現第一中鋒馬克·加索爾,打敗了前第一中鋒德懷特·霍華德,打敗了未來第一中鋒安東尼·戴維斯,終於迎來了實質上的內線第一殺器、實質上的第一人,勒布朗·詹姆斯。

  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暴烈行動。

  皇帝不可能那麼容易推翻。即便是失去左膀右臂的皇帝,也不可能輕易交出權杖。

  開局 1-2 落後。

  太陽隊留下的陰影,似乎又飄到了天邊。

  “三分殺不死你”、“控衞核心無法奪冠”,太多的魔咒在總決賽裏一一應驗。

  全隊三分失準,MVP 三分失準,MVP 被防死,MVP 組織不起進攻。。。

  所有的籃球魔咒,全都不是憑空捏造,是一代代的先烈用血與淚的教訓換來的。

  魔咒的存在,必有其存在的理由。

  然後,時光不會白白流逝。菲尼克斯的 6 年,絕不會白白流逝。

  你明白了控衞能力再強,進攻也不能依賴一人;你明白了內線被爆得再慘,也不能被動換上大個子;你明白了籃板輸得再難看,也要末路狂奔,把小球跑到底。

  在 1-2 的絕境下,你做出了變陣。

  這一個小小變陣,就變出了史上第一位、常規賽從未首發的,FMVP。

  變出瞭如你一般、沉寂多年、一遇風雲便化龍的,安德烈·伊戈達拉。

  這不是靈光一現的變陣,這是預謀十年的賭局。

  當對方陶醉於“超級巨星包辦全隊 7 成得分”的趣味時,你早已知道,這都是納什玩兒剩下的。

  一個控球點發起所有進攻,那會是什麼結局,那又要如何應對,你比所有人都清楚。

  一切的成功、失敗、榮耀、悲傷,全部都鑄就了今天的這一刻。

  史蒂夫·科爾先生,恭喜你贏得了的第一個總冠軍,恭喜你完成了那支太陽未能完成的事業,也恭喜你,拉開了新時代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