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早期“小霸”,因“七穆”再度上顛峯,又因“七穆”走向衰亡

春秋早期“小霸”,因“七穆”再度上顛峯,又因“七穆”走向衰亡

秦軍一退,晉軍處境頓時尷尬了。雖然已成功稱霸東周,但晉國硬實力此時卻還稍顯不足。晉人要想單獨攻破曾經的東周“小霸”鄭國的都城,仍然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無奈之下,晉文公也只能下令撤退了。

不過,雖然晉人被迫撤圍,可這次攻打鄭國並非一無所獲。

因為當年太子試圖勾結齊國作亂,引發了鄭文公的疑心病,不但把剩餘兒子通通趕出了鄭國,還殺死了兩個兒子。這其中,鄭文公賤妾燕姞之子姬蘭逃到了晉國,深受晉文公喜愛。這次伐鄭之時,公子蘭不願參與圍攻故國,便主動請求迴避,又贏得了晉人普遍讚譽。見公子蘭贏得了晉人信任,鄭人主動向晉文公請求立公子蘭為太子,以換取晉國諒解。

見鄭國服軟了,晉文公倒也沒有過多為難,就答應了鄭人請求,把公子蘭送回了鄭國。公元前628年,鄭文公去世,公子蘭順利地當上了鄭國國君,是為鄭穆公。鄭穆公執政時期,東周局勢又發生了變化:晉國霸業逐步衰微,楚國則緩慢崛起。面對這種局勢,鄭穆公只能審時度勢,低調地在晉、楚之間及時轉向,以確保鄭國外部環境的安全。所以,在鄭穆公生前,他低調的執政風格讓鄭國鮮少遭遇鄭文公、鄭厲公時期的“朝晉暮楚”之患。

相比鄭穆公的低調,他的眾多兒女則可以説是另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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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穆公有一位最為出格的女兒——夏姬。夏姬一生,號稱“殺三夫一君一子,亡一國兩卿”,充滿了傳奇色彩。後來,她與楚人申公巫臣成婚後私奔到晉國後,得以善終。

鄭穆公的諸多兒子雖然名氣不如夏姬,但他們對鄭國的影響,卻更加深遠。在後世,鄭穆公後裔逐漸發展成龐大的公族勢力,後人稱之為“七穆”。從春秋中一直到鄭國滅亡,“七穆”的影響巨大,左右了鄭國的興衰。

公元前606年,鄭穆公去世,兒子鄭靈公繼位。

此時,晉成公剛回國不久,根基尚淺;楚莊王也剛率楚國擺脱了國內饑荒與叛亂的影響,開始轉向中原爭霸。

鄭國位處在南北分界線上,在南陽盆地周邊拱衞着周王室,又是一個大國。春秋爭霸的大格局下,鄭國就成了列強稱霸必須爭奪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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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605年,為祝賀鄭靈公正式繼位,楚莊王命人送來了楚地特產——黿。黿又稱鱉,南方俗稱團魚,盛產於長江流域及以南地區。時至今日,黿仍然是一道珍貴菜品,鮮少出現在普通人日常的飯桌上。鄭國在洛陽盆地周邊,遠離長江流域,當然就更少見到黿了。

收到楚人賀禮後,鄭靈公也十分高興,命宰父趕緊殺黿,準備與朝臣們一起共享。恰好這時公子宋和子家上朝,看到了這一幕,兩人不由得相視一笑。鄭靈公看了,覺得有些奇怪,忙問為什麼。

原來公子宋是資深“吃貨”,擁有一項常人無法比擬的技能:每逢異味,他的食指就必會發出預警,不由自主地抖動不已。在上朝前,公子宋又一次“食指大動”,就向同行的子家炫耀,説今天必嘗異味。現在兩人見到宰父正在殺黿,果然應了公子宋的預言。

聽了這事,鄭靈公也有些驚奇。可突然他又臨時起意,決心要給公子宋開個玩笑。於是,宴席上鄭靈公故意命人不要給公子宋分黿,想捉弄他一番。當眾出醜的公子宋大怒,立刻就把食指伸入盛有黿肉的大鼎,嚐了一口後,就不管不顧地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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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事,鄭靈公君臣矛盾徹底爆發。這年夏,因為害怕鄭靈公對自己不利,公子宋就聯合子家殺死了鄭靈公!

此後,鄭人想立鄭穆公庶子去疾為君,卻被他堅拒了:“如果論賢德,則我賢德不足;如果論長幼,那麼公子堅更年長。”去疾頑固地推辭,鄭人沒辦法,只得改立公子堅為國君。

公子堅,就是後來的鄭襄公。

有了鄭靈公的前車之鑑,鄭襄公繼位後,就想將諸多兄弟全部趕出鄭國——除了主動讓賢的公子棄疾。可公子棄疾卻竭力反對此事:“穆氏一族都應留下來,這才是我的本心。如果要趕走他們,就乾脆全都趕走,光留我下來有什麼意思?”

礙不過公子棄疾的情面,鄭襄公只得收回成命,留下了諸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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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鄭襄公而言,這不過是事關兄弟去留的小事。誰都沒想到,就因為鄭襄公沒有堅持到底,這就成了一件影響鄭國未來、至關重要的大事。

鄭國是西周晚期才分封的伯爵國,首任國君是周厲王兒子鄭桓公姬友。鄭國分封后數十年,周王室就陷入了騷亂:公元前771年,周幽王被西戎所殺,西周覆滅。天下局勢動盪不安,為保身家性命,鄭桓公不得不玩弄陰謀滅了鄶國,將鄭國從渭河平原東遷到了鄶國舊地(今河南新密一帶)。此後,鄭武公又繼承父親遺願,一生致力於擴張領土,終於在去世前實現了太史伯陽替鄭國所規劃的發展藍圖。

從鄭桓公到鄭武公,鄭人一直在為生存而奮鬥,國內沒能培養出強大的公族勢力。

鄭莊公繼位後,為了防親弟奪位,不惜攻殺了共叔段。鄭莊公死後,鄭國陷入長期內亂,他的四個兒子鄭昭公、鄭厲公、公子亹(wěi)、公子儀輪流執政。這一時期,權臣祭仲始終掌控着鄭國。鄭厲公死後,其子鄭文公繼位。為防兒子作亂,鄭文公殺死了兩位嫡子,還把兒子們悉數趕出了鄭國。

因此,從立國直到鄭襄公繼位,公族始終沒能在鄭國發展壯大。

春秋早期“小霸”,因“七穆”再度上顛峯,又因“七穆”走向衰亡

可這次鄭襄公沒能把眾兄弟趕走,卻為“七穆”的出現奠定了基礎。所謂“七穆”,即鄭穆公的七位兒子:公子騑(字子駟)、公子喜(字子罕)、公子平(字子豐)、公子偃(字子游)、公子舒(字子印)、公子發(字子國)、公子去疾(字子良)。這七位公子的後裔,都以父親之字為氏,分別稱為駟氏、罕氏、豐氏、遊氏、印氏、國氏、良氏,史稱“七穆”。

從鄭襄公時起,穆氏就開始輪番擔任卿士,參與鄭國的治理。也是從這時起,穆氏一族迅速發展壯大,慢慢將公室邊緣化了。

公元前566年,因為鄭僖公無禮於眾卿,公子騑將他殺死,改立年僅五歲的鄭簡公為君;次年4月,鄭國羣公子想替鄭僖公報仇,卻被公子騑先下手為強,殺死了羣公子、趕走了眾公孫,讓“七穆”地位得到進一步鞏固。這以後,君幼臣強,鄭國國政就完全被穆氏一族壟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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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氏壟斷國政,從一開始就未必是件好事:穆氏一族兄弟眾多,各族利益並不完全一致;再加上晉、楚爭霸不休,讓鄭國內亂陡然間多了起來。

公元前563年,因公子騑發起“作田洫”改革,得罪了眾多氏族,引爆鄭國“五氏”之亂,致使公子騑、公子發、公孫輒(公子棄疾之子)死於非命;公元前554年,因為公子嘉(子孔,鄭穆公另一兒子)試圖專政而裏通外國,罕氏與駟氏聯手攻殺了公子嘉;公元前543年7月,良氏的伯有與駟氏的子皙矛盾激化,駟氏又攻殺了伯有;……。

穆氏一族掌權以來,鄭國國內就沒有消停過。

不過幸運的是,在良氏與駟氏這場大戰之後,上卿子皮(罕氏,公子喜之孫)認為鄭國已到了危亡時刻,便鼎力支持賢人子產來主持國政,以消除內亂。

子產,名僑,是公子發的兒子,屬於國氏。在歷次穆氏內亂中,子產始終保持中立,為他贏得了國人的信賴。在罕氏強力支持下,子產走上了鄭國政治舞台的中心。子產主政之後,在鄭國大力推行“田有封洫,廬井有伍”改革,將藉田制下的勞役租改革成實物租,大大促進了鄭國經濟的發展。

但子產改革的過程,並非十分順利。如果不是罕氏全力支持,也許他的改革半路就會夭折了。在改革頭一年,國人對子產恨之入骨,紛紛詛咒他道:“誰殺子產,我要同去!”可三年後,鄭人就完全改變了態度:“我有子弟,子產教之;我有田地,子產治之。子產死後,誰能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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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罕氏做後盾,又有子產的勵精圖治,鄭國政局終於逐漸穩定下來。與此同時,外交方面子產採取“從晉和楚”的策略,與兩大霸主之國長期保持和平。在子產努力經營之下,鄭國再次走向了顛峯,“七穆”也迎來了最為輝煌的時刻。

可惜,好景不長。

公元前522年,子產不幸去世,子產時代就此終結。

這之後,東周局勢也出現了大變:公元前505年,楚國遭遇吳國入侵,差點國破家亡,從此陷入了低谷;公元前493年,晉國爆發六卿內亂,諸侯紛紛背叛,霸業難以為繼。晉、楚兩大傳統霸國先後中衰,東南吳、越兩國卻相繼崛起稱霸,讓東周走向了全新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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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背景下,在晉國六卿混戰之時,鄭國也背叛了晉人,積極支持作亂的範氏與中行氏。公元前493年8月,子姚、子般二人率罕氏、駟氏之兵來到齊國,準備運送糧草到範氏與中行氏佔據的朝歌(今河南淇縣)。可在行進到衞國戚邑(今河南濮陽北十里)時,正好碰上前來攔截的晉卿趙鞅之軍,遭遇了一次大敗戰!

不但與晉國關係惡化,鄭、宋之間也產生了衝突。

公元前499年,因為宋景公袒護寵臣向魋(tuí),公子地、公子辰佔據了宋國蕭邑(今安徽蕭縣西北)作亂。數年後,兩位公子戰敗,公子地逃亡到鄭國。為扶持公子地,鄭國執政卿罕達(即子姚)於公元前495年率兵入侵宋國,拉開了鄭、宋長達十六年衝突的序幕。直到公元前480年,因為向魋(tuí)作亂宋國再次陷入內亂,鄭國才勉強在這場衝突中佔據了上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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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與晉國決裂,東與宋國衝突,南方還有逐漸恢復元氣的楚國,這使得春秋晚期時鄭國周邊安全局勢再度走向了惡化。公元前465年,晉國執政卿知瑤率兵伐鄭,雖然沒能攻破鄭國都城,卻奪走了九座城邑;公元前423年,韓武子攻打鄭國,殺死了剛繼位的鄭幽公;公元前408年,韓景侯再次伐鄭,攻佔了雍丘(今河南祁縣)。鄭國頻繁遭遇晉國定向打擊,與晉國內亂時鄭人的立場密切相關。

在晉、楚中衰之時,執政的“七穆”背叛了晉國,卻沒想到“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給鄭國帶來了更大的隱患。

就在鄭人壓力山大之時,卻意外地傳來了一個好消息。公元前404年,魏文侯、韓景侯、趙烈侯被王室正式列為諸侯。這一事件,表明晉國的分裂已不可避免。

強大無比的晉國一分為三,對於飽受晉人欺壓的鄭國來説,當然是極大的利好。趁着三家忙於分晉,鄭人順勢發起了有利的反擊:公元前407年,鄭人討伐韓國,攻佔了負黍(今山西陽城西南三十五里);公元前400年,趁韓景侯去世,鄭國又再次圍攻韓國陽翟(今河南禹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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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鄭國實力遠遜晉國,但面對三晉中最為弱小的韓國,還是有實力與之一較高下。

就在鄭國對外敵發起有力反擊之時,國內卻再次爆發出致命的內亂。

春秋晚期以後,鄭國國政似乎落入了駟氏之手:無論是知瑤伐鄭時向齊國求救的駟桓子,還是鄭國晚期的國相子陽,都出自駟氏。(《史記·六國年表》)

因為駟子陽執政太過嚴苛,引發國人高度不滿。公元前397年,在楚國圍攻鄭國之時,子陽門下舍人受鄭繻公指使,利用一條瘋狗襲殺了子陽。(《淮南子·汜論訓》)子陽之黨忿恨不已,兩年後又攻殺了鄭繻公,改立鄭幽公之弟為君,是為鄭康公。亂世之中,公室與公族再度自相殘殺,讓鄭國元氣大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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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394年,負黍人發起叛亂,重新迴歸韓國;公元前386,韓國伐鄭,攻佔了陽城(今河南登封東南告城鎮附近);公元前375年,韓哀侯再次伐鄭,徹底滅了鄭國!

鄭國被滅,曾經輝煌無比的鄭國“七穆”,也就徹底從歷史舞台上謝幕了!

如果不是公子棄疾堅持要留下諸兄弟,也許鄭國“七穆”根本就沒機會登上歷史舞台。

然而,歷史是無法假設的。

對比列國強大的公族,鄭國“七穆”形成時間比較靠後。但因為鄭人從來都沒有變革過分封制與宗法制,公族勢力遲早都會成型。公族與公室之間存在特殊的血緣關係,一旦接近權力中心,他們比一般人更容易影響國政。這種影響,當然可能是正面的,也可能是負面的。但長遠來看,負面因素卻佔據了上風。強大公族的存在,不但加速了社會階層固化,阻礙了異族、異姓人才的湧現,還存在其他隱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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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鄭國為例,“七穆”為國家的發展作出了突出貢獻,甚至還湧現出了像子產一樣的能人與賢人,助力鄭國再次走上了巔峯。可無論如何,公族與公室都不是完全一體。因此,當“七穆”長期掌控國政後,對公室就構成了潛在威脅,二者將不可避免地會爆發矛盾與衝突。鄭繻公與駟氏之間的互相殘殺,就是公室與公族矛盾激化的後果。在國內矛盾爆發之際,外敵趁虛而入,鄭國因此而走向了滅亡。

韓國能吞併鄭國,並非是在實力上佔據了絕對上風;而是鄭國公室與公族的內鬥消耗了太多國力,令其失去了抵禦外敵的能力。亡國前鄭國對韓作戰能取得多次勝利,就是明證。

因“七穆”而興,又因“七穆”而衰亡,由此看來,分封制與宗法制究竟給鄭國帶來了什麼?

當年創立分封制與宗法制,周公的初衷是“封建親戚,以番屏周室”。可長期看來,恰恰是分封制與宗法制阻礙了周王室及各諸侯國的進一步發展。鄭國與“七穆”的興亡,就是一個活生生的證明。

春秋早期的“小霸”都已倒下,那些不願、不敢、不屑改革的傳統諸侯國,還能在戰國時代倖存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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