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夏收之後,魯西南定陶縣基幹大隊成功發起了一場截糧戰鬥,奪回了一大批被日偽軍搶去準備運往菏澤的糧食。戰後打掃戰場時發現隨運糧車而行的還有11名偽軍官太太,戰士們遂把她們同俘虜和糧食一塊兒帶回了根據地。沒想到,定陶偽軍以此大肆造謠説“八路軍也搶女人了”。定陶基幹大隊大隊長程樹勳審時度勢,見招拆招,最後不僅粉碎了敵人的謠言,還利用此事從敵人監獄中救出了25名被關押的革命幹部……
1944年7月1日早上7時許,魯西南定陶縣城西一條較為寬闊的鄉道上,幾百匹騾馬馱拉着100多輛裝滿物品的大車,逶迤西行。大車的兩旁是定陶縣基幹大隊數百名荷槍實彈的戰士,他們一邊牽引着騾馬前行,一邊機警地觀察着道路兩旁的一村一寨、一草一木。
原來,定陶縣基幹大隊這天拂曉時分剛打了一場大勝仗,在定陶縣城北6公里處的仿山,奪得10多萬公斤小麥和其他物資,擊斃負責押運的偽軍中隊長賈相亭,斃俘偽軍50餘人,同時俘獲11名偽軍官家屬。此戰是冀魯豫邊區抗戰史上我抗日軍民奪糧最多的一次戰鬥。
車隊剛過鄧莊村,十多個騎自行車的人便意氣風發地趕了上來,最前頭的那人戴着一副眼鏡,年紀約五十開外,腰間別着兩把手槍,他就是這次戰鬥的總指揮、定陶縣基幹大隊大隊長程樹勳。仿山截糧戰鬥打響後,他親自帶領車騎班的部分戰士在縣城北門和附近的魏廟村,承擔吸引和阻擊敵人援兵的重任,完成阻擊任務併成功甩掉敵人後,他帶領大家從後邊趕上了大部隊。
“這是怎麼回事?”程樹勳十分吃驚,連忙詢問前來接應他的大隊副政委何舟。
“我問過俘虜了,這幾個是定陶偽軍軍官的家屬,她們認為定陶城小,不安全,想利用這次重兵護運糧食到菏澤的機會,逃到那裏。沒成想……”何舟輕蔑地笑了一聲,接着説:“打掃戰場時,戰士們發現了她們。撤離戰場時,我曾想只把糧食和俘虜帶走,把她們丟在那兒,後想想不妥,就把她們一塊兒帶來了。這一路上,我還尋思着,把她們帶到根據地到底好不好,説不定會成為我們的累贅……不行的話,現在就把她們放了吧!”
“哦……還真是個意外收穫。”程樹勳皺了一下眉頭,想了想説,“你的決定沒有錯。要是不把她們一塊兒帶走,我們撤離戰場後,她們遇到土匪或者其他壞人就麻煩了。另外,這到處兵荒馬亂的,在這兒放了恐怕也不好,她們萬一不能安全回到縣城怎麼辦?到時候,我們縱有一百張嘴也説不清楚。把她們帶回根據地吧!我們安排信得過的姐妹照顧,男同志一律不得無故靠近……這些人,説不定對我們還大有用處哩!”
程樹勳決定要闖“龍潭虎穴”
次日上午,剛吃過早飯,縣城裏3名有頭有臉的士紳突然造訪大王莊,也是指名要見程樹勳。程樹勳接見了他們。果然不出所料,他們亦是為了那11名偽軍官太太而來。
這一次,有位士紳不慎説漏了嘴,説範力全平時極為寵愛的小老婆也在那11人中。“嬌妾”蒙難,範力全愁得吃不下飯、睡不着覺,一大早就把他們請了去,非要他們來大王莊跑一趟不可。
程樹勳心想,範力全越着急越好,我們正可以利用這一時機做篇文章,營救出近一段時間被日偽軍抓去的20多名革命幹部。原來,營救這些被捕同志出獄,是縣委最近交給基幹大隊的一項新任務。昨天晚上,大家研究到深夜,一致認為,釋放偽軍官太太可以,但範力全也必須得將我們的人全部放回來。
於是,程樹勳對士紳們説道:“太太們中間是不是有壞人,我們正在調查,現在放她們回去為時尚早。再説,這件事已經上報了縣委,我個人不能擅自做主。但有一點請諸位放心,我們一定保證她們的安全。”他頓了一下,繼續説道:“另外,我們還有一個條件,範力全抓了我們20多名同志,必須全部放回來!”
程樹勳的這個條件,士紳們自然無人敢做主,只好説回去後一定轉告範力全。
冷冷清清的偽軍大隊部外,忽然走來兩個人,一個一身鄉紳打扮,另一個則是他的隨從。兩人徑直走向偽軍值守的門崗,隨從模樣的人對其中一個無精打采的偽軍喝道:“快去告訴你們範隊長,他老家的親戚來了。”
這兩個人,正是程樹勳他們。
此時此刻,範力全正頹然地仰坐在椅子上,兩眼直勾勾地盯着屋頂的燕子窩發呆。這幾天,他的心情壞透了,運往菏澤的10萬公斤小麥被程樹勳的基幹大隊在仿山全部截了去,損兵折將不説,自己的小老婆和其他10個弟兄的家眷也都做了俘虜。那天,駐定陶日軍小隊長齋藤連抽了他十幾個嘴巴子,把他的嘴角都打出了血。回到大隊部,丟了老婆的偽軍軍官也一起向他發難,説討不回老婆,他們就撂下槍桿子走人。
無奈之下,他趕緊讓手下的何隊長連夜去給程樹勳“下書”,同時放出風去,説八路軍搶了他們的女人。何隊長無功而返後,他又在次日一大早玩了軟硬兩手,軟的是請城內多名士紳再去找程樹勳,請求程樹勳趕快放人。不料程附帶了一個條件,讓他把這段時間抓來的共產黨幹部全部放了,可這些“共黨要犯”在齋藤那兒都有名單,豈是他能説放就放的。硬的是吩咐手下人到處抓捕共產黨幹部,抓到後就揚言要活埋,想以此威逼程樹勳放人。怎奈,人家不吃這一套,軟的更軟,硬的更硬,撂給他的那句話,令他心驚肉跳了大半天。
這段時間,那班軍官弟兄一天到晚向他要老婆,搞得他焦頭爛額。最後,他又想到這樣一個主意:假意約請程樹勳進城談判,來個當面鑼對面鼓。他估計程樹勳不會進城,這樣對他手下的那幫弟兄也好有個交代。
隨着門崗的一聲稟報,他一下明白了來人是誰,不禁打了一個冷戰,右手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的手槍。沒想到程樹勳真的進了城,並且敢闖他的指揮部。事已至此,不見也不行了,範力全只好硬着頭皮説:“有……請!”並對門崗喝道,“我們談點家事,站好崗,不要放任何人進來,不然老子斃了你們兩個!”
不大一會兒,程樹勳兩人昂首挺胸走了進來。範力全過去曾在駐魯西南的國民黨軍隊裏待過,國共合作抗戰的時候,他不止一次見過程樹勳。今天見程樹勳雖然身處險境,仍是氣度不凡,絲毫不見懼色,他不由得在心中暗暗挑起了大拇指。
賓主落座,簡單寒暄幾句後,範力全首先發難:“貴軍太不仗義了吧,竟然扣押了十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無辜娘兒們……”
“要説無辜之人,當今中國真是太多了!”程樹勳氣憤地反駁道,“我們中國人在自己的土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安分守己過自己的小日子,卻遭到日本侵略者的燒殺掠奪,無辜被殘害的何止千千萬萬,他們有什麼罪?我們的婦女姐妹,在自己的家裏被日本人和你們這些‘二鬼子侮辱、摧殘,她們有什麼過?不願做亡國奴的中華兒女,在自己的家門口奮勇抗擊侵略者,卻被你們逮捕關押甚至拷打殺害,他們又有什麼錯?更為可氣的是,有些人明明祖祖輩輩都是中國人,卻吃裏爬外,幫助侵略者殘害自己的同胞。至於你們的那些太太們,也都在直接或間接地做着助紂為虐的事情,我們已經查實,有幾名太太曾多次給你們和日本人蒐集、傳送過情報,讓我們蒙受了重大損失,她們怎麼能説是無辜的呢?”
見範力全有了一絲猶豫,程樹勳繼續説道:“你到現在還看不出來嗎?日本侵略者已經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鐵心當漢奸的,絕對不會有好下場!咱們中國有句俗話,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如果準備一條道走到黑,估計神仙也救不了你!”
“唉……”範力全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握槍的手無力地垂了下去。作為一名偽軍高級頭目,他對眼前的局勢當然很清楚。進入1944年,國際國內反法西斯戰爭形勢發生重大變化。蘇聯紅軍在取得斯大林格勒保衞戰的重大勝利之後,開始戰略大反攻;英、美也於6月在法國諾曼底登陸,德國法西斯已處在崩潰邊緣;日本在太平洋和東南亞戰場是節節敗退,不斷從中國佔領區抽兵前去增援,駐定陶日軍已越來越少。與此同時,定陶抗日軍民配合正規部隊開展了強大的軍事和政治攻勢,上半年共殲滅日偽軍600餘人,解放了黃店、東王店、張樓等村鎮,清除日偽據點12處,日偽軍只能蜷縮在縣城等幾個大據點內苟延殘喘,廣大農村已成為共產黨八路軍的天下。
到第三天晚上,程樹勳終於聽到一個等待已久的好消息——範力全不僅將丁區長、抗聯主任李丕奇和縣委司務長袁興林等25名共產黨幹部全部釋放,還派人將他們送到了城西抗日根據地。原來,範力全在新近抓獲的土匪和罪犯中,找了一些長相與這些共產黨幹部有幾分相像的人,揹着日本人來了個“移花接木”……
次日,在向縣委和抗日縣政府的領導請示過後,縣基幹大隊將那11名偽軍官太太全部釋放,並將她們送到縣城附近,交給了悄悄出城迎接的偽軍。
而這些偽軍官太太們感念抗日根據地軍民對她們的照顧和教育,認識到只有共產黨才是中國的希望所在,共產黨領導的抗日武裝才是真正的仁義之師、文明之師,回去後大都不再幫助日偽軍做事,有的還督促丈夫反正,走向了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