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火車上的年

慢火車上的年

  馮光蓮背對火車站着,費力地把100多斤的揹簍放在車廂地板上。卸下重負後,她拎着裝有十幾個新鮮“大頭菜”的竹籃,爬上鏽跡斑斑的列車台階。

  運營了半個多世紀的川黔鐵路線上,如今還保留着唯一一趟旅客列車——5630次。它從貴州省遵義市出發,歷經25個車站、10個小時到達終點重慶站,花23.5元就能完成這趟旅程。

  在遵義境內的松壩站上車的多是住在附近的菜農,每天都有十幾個到上百個菜農揹着自家種的新鮮蔬菜或醃製的鹹菜登上這趟慢車,花3元坐到33公里外的桐梓縣賣菜。如果從這裏坐客車到桐梓縣,要花幾十元,大揹簍也沒處放。

  這個迷你火車站就像普通公交站那樣自然地融入周圍人們的生活。它沒有候車廳、售票處,也沒有進站口、出站口。上車後買票,下了火車就能看到農户家錯落的房子。你也別想在網上買到中間站點的車票,必須得上車後等列車員在車票上填好站點、撕下來給你。

  菜農給車廂帶來許多色彩:貴州人吃火鍋時少不了的嫩豌豆尖、成筐的小白菜、帶着黃花的紅菜薹、鮮紅的蘿蔔、曬乾的土豆片、茄子幹……

  馮光蓮的揹簍裏裝着新鮮的綠菜薹、蒜苗以及貴州人嗜好的折耳根,揹簍頂上放的幾斤鹽菜,是當地人做年夜飯梅菜扣肉所必備的,還有一袋醃好的大頭菜絲,可以用來炒肉。

  竹製的揹簍下裝有鐵輪,到了桐梓縣城後,馮光蓮會挎着竹籃、推着竹簍走街串巷。“好賣得很。”她説桐梓人愛買她們的菜,因為新鮮、好吃。自家只種應季蔬菜,每年夏天,大量重慶人來桐梓縣避暑,那時她就賣些黃瓜、豆角、茄子。

  馮光蓮估計今天背的這些菜能賣一兩百元,打算買點瓜子、花生、柑橘回家。她坐這趟車去賣菜已有10年,丈夫負責在家種菜,3個孩子的學費、生活費就從這兒來。她最小的孩子在遵義市讀高中,每過兩三週會乘這班車回趟家。

  馮光蓮説起孩子一臉自豪:“成績好得很!”有時候,大年三十、正月初一、初二她也捨不得休息。“過了年小孩就要交學費,不跑不行嘛!”她説。

  熟悉這趟車的人們清楚到哪個站點會迎來什麼食物。婁山關站還沒到,列車員就告訴記者這裏會有板橋豆乾。

  遵義市板橋鎮出產的豆製品在貴州小有名氣,據説歷史可追溯到清朝。67歲的馬正碧揹着一小筐豆製品、挎着一個小竹籃上了車。她佝僂着身子,列車員幫她放下揹簍後,才看到她滿頭銀髮。

  馬正碧説自己年紀大了,做不動豆腐,現在都是批發後去桐梓縣賣。她帶着罐裝的麻辣豆腐乳、炸辣椒,散裝的豆乾、拌着折耳根的豆腐絲,這些大約能賣兩百多元。透明塑料袋裏的豆乾透出亮褐色的誘人色澤,打開袋子,一股醬香撲鼻而來。馬正碧感嘆:“感謝這趟車啊,沒有這趟車,連買鹽的錢都沒得。”

  “桐梓站到了——” 列車員挨個車廂喊道,車上沒有廣播,全靠人喊。不等列車員報站,菜農們就趕緊背上背篼擠到門口,一下車就急急忙忙往外跑——桐梓站附近有個農貿市場,去晚了就沒有空位。

  在桐梓站上車的人們看起來悠閒得多,或是拎着新衣服,或帶着貓耳朵、蛋糕等點心。在這趟綠皮火車上,時間流逝的速度彷彿變慢了,人們似乎也放鬆下來。車上歸家的旅人邊吃零食邊聊天,年輕夫妻抱着孩子磕瓜子,小學生面前攤着一本硬筆字帖,高中生戴着耳機埋頭寫作業。

  綠皮車不慌不忙地行駛在山間,不時鳴笛。路邊樹上黃澄澄的柚子、橙紅色的桔子、開着紫色小花的蠶豆、成片的豌豆綠苗,以及在家門口光着膀子洗頭的男人,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這趟車上,很多東西趨於消失。車上沒有電茶爐,李香兵在這趟車上燒了16年鍋爐,再把開水送到車廂的保温桶裏,如今鐵路系統幾乎沒有鍋爐工了。

  趨於消失的還有乘客。即便在春節前後,慢火車的16節車廂依然空空蕩蕩。1993年5630次列車開行時,江銀就來到這趟車工作,一轉眼已待了27年。江銀還記得當年每節車廂都擠滿人的盛況,到了夏天,很多重慶老人要乘坐這趟車到貴州避暑。後來隨着高速公路開通、高鐵開行,乘坐這趟車的人越來越少。在貴州境內,沿線的菜農成了最依賴它的人。

  慢火車晃晃悠悠繼續前行,傳來“咣噹”“咣噹”撞擊鐵軌的聲音,車廂空了,車廂盡頭“公益列車”幾個字格外顯眼。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李雅娟 實習生 陳應華 來源:中國青年報 ( 2021年02月18日 02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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