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是陽光，沒有陰影

　　最近給學生們上寫作課，提到關於情緒的問題，意在説明所有的情緒都是我們的財富。除了快樂，害羞、憤怒、尷尬、羞恥這些情緒都可以寫出來。有的孩子搖搖頭説，我沒有這樣的時刻。我很詫異，想起前段時間的電視劇《清平樂》來。

　　《清平樂》中宋仁宗對女兒福康公主極盡寵愛，希望她成為世界上最快樂的女孩。可後來，在他為女兒挑選了愛慕她的駙馬之後，福康公主的人生走向了崩壞，世界不如她所期待，而她也沒有辦法和解。宋仁宗感慨説，小時候不該光讓你讀一些精緻華麗的詩詞，也應該讓你讀讀白居易的“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瞭解普通百姓的痛苦。

　　福康公主不懂得“窮”是什麼意思，沒人比皇帝更有資格富養女兒，希望她沒有任何煩惱，就像快樂王子一樣，隔在宮牆裏看不到人間的苦難，耽於自己的情感之中，不願也無法應對真實的生活。我問過學生：怎樣的細節能表現一個人很窮？很多人答不出來。

　　天下的父母都喜歡自己的孩子能永遠快樂，沒有陰影，可成長包括各種色彩，身體裏的情緒小人各種各樣，每種情緒都有自己的用途，失敗時的悲傷讓人成熟，厭惡和憤怒也是保護自己的力量。

　　我曾經很羨慕那些家境良好，看上去陽光元氣的女孩，猜測到：她們在成長中沒有任何陰影吧，如此大方明快。後來發現每個陽光的笑容背後也可能有不為我知道的煩惱，只是善於隱藏，不願展現於人前罷了。

　　有陽光的背後必有陰影，若是沒有陰影會怎麼樣？電影《陽光普照》裏就有一個尋找陰影的少年阿豪，阿豪去動物園，那天太陽很大，曬得所有動物都受不了，都設法找一個陰影躲起來。阿豪還跟朋友講了一個關於司馬光砸缸的冷笑話：司馬光和小朋友玩捉迷藏，把所有小朋友找到了以後，卻説還有一個人沒被找到。他們在樹下找到一個水缸，司馬光用石頭砸向水缸，水缸破了之後並沒有水流出來，卻發現一個小朋友坐在水缸的陰暗處。這個小孩正是司馬光自己。

　　阿豪高大帥氣，善於照顧別人的情緒，成績很好，在家人眼中一直是完美的乖孩子。他考試發揮失常沒考上第一志願，因為追求完美而選擇復讀，後來某一天突然自殺。他一直羨慕動物們，羨慕司馬光有陰影可以躲，而他沒有屬於自己的陰影。完美主義者希望自己的道路沒有瑕疵，才能滿足其他人的期待，而這種要求太沉重，壓得自己難以承受。

　　十幾歲的時候，我也有點“完美主義”，考第二名就難以接受，為自己的很多不完美抓狂，常常為一些不如人的小事感到羞恥，恨着自己的不夠明亮，幻想自己要是別的某個厲害的人就好了。回過頭再看，其實每一種情感和處境都值得細細品味，可以化為成長的養分。正是那些小陰影，小不自在，讓我體驗到更豐富的情感，更能擁抱真實的生活，理解世界和他人。

　　我媽媽有一個觀念是，別人有的，我們一定要有。這種觀念來自她匱乏的童年，她無法忍受別的小朋友都拿着玩具槍奔跑，而我們家的孩子沒有。我倒是覺得：人生本不可能永遠應有盡有，總有別人有你沒有的時刻，也有你有別人沒有的時刻，有過這些處境，才能學會有同理心，更好地認識自己和理解他人。

　　我覺得一個孩子可以獲得努力考第一名的驕傲，也可以偶爾考砸，體驗排在後面的心情；可以有呼朋引伴的快樂，享受友情，也可以有落單的時刻，找到和自己相處的方式；可以享受物質生活豐富，也可以偶爾體驗一下匱乏；可以快樂，也可以悲傷……生活原本存在多種可能，沒有什麼情緒是禁區，更不必強求一直歡笑，哪怕尷尬和羞恥，也是人生的養分，會助你打開內心更多的門。

　　閆晗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