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標題:不放過任何可能,流調組長披露16小時鎖定新發地的細節
“6·12 02:47”,楊霄星停下筆,白板已經被各種數字、箭頭和旁人很難看懂的符號填滿。
在豐台區疾控中心二樓的一間會議室裏,豐台區疾控中心現場流調組組長楊霄星在白板上,將16個小時的流調工作還原為新發地疫情暴發初期的“傳染路徑圖”。
幾個關鍵節點被楊霄星反覆提及:6月11日上午11點,迅速啓動流調;6月11日晚7點,豐台轄區內發現可疑陽性;6月12日凌晨2點,實驗室結果驗證先前判斷。
在常住人口超過2100萬的城市裏,通過一例確診病例尋找傳染源,難度可想而知。這一次,鎖定新發地,只用了不到16小時。
楊霄星在白板上還原新發地疫情暴發初期的“傳染路徑圖”。新京報記者 姜慧梓攝
現場流調鉅細無遺,不放過任何一種可能
二級防護在6月的北京有些難熬。
“猴服”密不透風,N95口罩讓人憋悶,加之天氣已經熱了起來,每個人都在最大限度地忍受着軀體的不適和內心的焦灼,細緻地完成流調工作,不放過任何一個可能的環節。
6月11日11時許,3名流調隊員在新發地批發市場緊張地進行着現場流調。
約半個小時前的10時33分,豐台區疾控中心接到西城疾控的協查通知,告知西城新增一例新冠肺炎確診病例,該病例曾於5月31日和6月3日在豐台區活動過,需要豐台疾控進行協查。
此時的北京,已經連續56天無本土新增確診病例。
病例從哪來的?接觸了誰?感染源是哪裏?獲得答案的唯一途徑是親到現場。
根據協查通知和橫轉信息的提示,楊霄星將15名流調隊員分成5組,分別趕赴5個相關點位開展現場流調,其中,就包括新發地批發市場。
人“撒”下去的時候,剛剛上午11點,距離接到協查通知不過半小時。按照常規,現場流調的內容之一,是根據點位提供的監控錄像,確定確診病例幾時進店,幾時離店,其間坐過哪些位置,曾與誰近距離接觸,有沒有有效防護等。
現場流調鉅細無遺,遇到的問題遠比“常規”更多。
“碰上監控死角,病例突然消失在鏡頭裏,之後去了哪裏?”“擦肩而過算不算病例的密切接觸者?”當天在單位“坐鎮”的楊霄星不斷接到前方的“求助”電話。
“一米之內沒有有效防護,都算密切接觸者。”按照北京市的統一標準,通過對5個點位的現場流調共確定了62名密切接觸者,他們被第一時間轉運至集中隔離點並進行核酸採樣,等待檢測結果。
由於現場流調發現西城確診病例曾在4家攤位活動過,因此,新發地批發市場開始進入流調人員視野,“我們不放過任何一種可能。”
特別是,由於此前武漢的疫情也是由農貿批發市場集中暴發並迅速傳播,這使得楊霄星對同為農貿批發市場的新發地市場格外警惕,“從嚴處理,相關攤位人員當即就地隔離。”
流調隊員在市場採樣。受訪者供圖
檢測結果驗證先前預判,逐步鎖定新發地
6月11日當天現場流調的10多個小時,讓楊霄星這個流調組組長掛心,“隊員10多個小時裏幾乎水米未進。”
這期間,流調人員的工作時間都隨着病例“走”。不管幾點報告病例,都要第一時間啓動流調,趕赴現場。“所以大家吃飯也沒有點、睡覺也沒有點。”楊霄星説。
許是早就瞭解到工作的特殊性,在豐台疾控,每個人的辦公桌下都有一個隨桌自帶的摺疊牀。説是牀,寬度不過70釐米,還比不過大學宿舍的單人牀,也只有一層薄薄的軟墊,跟睡在硬板上差別不大,被子則被楊霄星鎖在了一旁的立櫃裏。
“困極了,有的睡就不錯。”她説,自己在這張“牀”上最長連續睡過一週,在這個由格子間連成的辦公平面裏,幾乎每個人都有這樣的經歷。想起晚上睡覺時,平面裏常常鼾聲四起,楊霄星就覺得“可笑”,像是回到了睡通鋪的年代。
新發地真正成為高度懷疑對象,是6月11日晚上7點,豐台轄區內發現一例核酸可疑陽性患者。
短時間內連續出現“兩例”,楊霄星心裏非常擔憂,“如果一例是偶然,是散發,那麼短時間內出現兩例,他們之間有沒有關聯?這個事到底有多大?波及多大範圍?”
沒有猶豫,流調人員再次赴現場對可疑陽性患者展開流調,同時核酸樣本送至豐台區疾控中心微生物檢驗科實驗室進行實驗室複核,此時是6月11日的晚上10點左右。
6月12日凌晨2點40分左右,流調有了結果,這名可疑陽性患者曾於6月5日去過新發地市場,其逗留過的攤位與西城區確診病例曾光顧的攤位是相鄰的。
楊霄星在白板上將“6·3 新發地”與“6·5 新發地”重重地圈上,打上了連接箭頭。“這樣一個軌跡交叉提示我們,新發地批發市場很可能是一個疫情風險場所。”
楊霄星説,高度重視豐台區該例可疑陽性患者所提示的信息,是他們做對的第二件事。
但僅有活動軌跡交叉並不能説明問題一定出在新發地。幾乎同一時間,實驗室檢測結果也出來了,在新發地市場採集的85件環境樣本中,2件為陽性,4件為可疑陽性,同時,豐台區可疑陽性患者的核酸複核仍為陽性。
“檢測結果驗證了我們先前的預判,感染區域有了清晰的指向。”
6月12日凌晨2時47分,調查和檢測結果被上報至北京市疾控中心和豐台區衞健委:“根據流行病學調查、實驗室檢測及臨牀診療結果,豐台區疾控中心研判新發地批發市場存在聚集性疫情發生及擴散的風險。”
出發前,楊霄星為流調隊員整理“猴服”
。受訪者供圖
流調報告最長近40頁,細至佩戴何種口罩
楊霄星的辦公桌上有吃剩的餅乾、啃到一半的麪包和一櫃子的泡麪,這是她每次午夜或者凌晨“趕報告”時的“陪伴”。
兩大摞流調報告整齊地碼在辦公桌一角,隨手抄起一份,長度都超過了20頁。楊霄星説,這次疫情他們寫過最長的報告近40頁,一萬多字。
流調報告裏,確診病例過去14天的行程被還原。去了哪兒?怎麼去的?見了什麼人?在哪吃的飯,跟誰吃的?坐的哪一路公交車,幾點上下車?在哪聚餐了?聚餐人員都是誰,聯繫方式多少?這些都需要一一核實,並寫進報告裏。
楊霄星拿起一份流調報告,擋住涉及病例隱私的關鍵信息,向記者展示了部分可公開的內容,“X月X日,佩戴雙層一次性口罩”,如此細緻在流調報告裏處處可見。
她曾遭遇隱瞞行程的病例,難有突破時她會從病例所在社區和身邊的親人朋友處獲得線索,再向本人求證,同時根據出行記錄、消費記錄等加以佐證。
遇上老人或者小孩“不記事兒”,流調人員也要從旁處想辦法,親人、監護人、社區工作人員等多方詢問,反覆核實。
楊霄星能感覺到,流調在這次疫情中才開始漸漸為公眾所熟悉,很多人好奇,沒有疫情時,流調人員在做什麼?
楊霄星介紹,在我國疾病預防控制的工作體系中,流行病學調查並不是一個單獨的科室或者部門,在重大疫情發生時,流調是一種工作機制,緊急抽調力量組成流調組,在沒有疫情時,工作人員各自歸位,進行正常工作。
不過,這不意味着日常的工作中就沒有流調,楊霄星屬於傳染病地方病科,日常工作需要處理一些小範圍疫情,比如,學校的集中發熱疫情、聚集性腹瀉、急性胃腸炎等,都需要用到流調,“流調就是一種工作方法。”
在楊霄星看來,重大疫情發生時,流調是先鋒部隊,很多情況不明的時候都是流調第一時間趕赴現場,為疫情防控最大限度地爭取時間。
國家衞健委疾病預防控制專家委員會專家吳浩表示,疫情防控中,流調採樣等專業技術力量發揮了很重要的作用。“疫情初期,我們通過流調發現病例絕大部分與新發地批發市場相關聯,由此迅速鎖定了疫情風險場所,特別是鎖定了牛羊肉大廳。”
回顧從接到西城區協查通知到對感染區域做出判斷的16個小時,楊霄星説,迅速啓動流調、重視可疑病例提示的信息,以及流調與檢驗的無縫銜接,是“最關鍵的三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