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6日,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右二)、歐洲理事會主席米歇爾(左二)和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左一)舉行會談 攝影/新華
向長河(國際問題學者)
連日來,國際媒體圈都在流傳歐盟與土耳其的“禮儀之爭”,一些歐洲媒體按西方傳統稱之為“沙發門”,相關短視頻與圖片在刷屏,其引發的外交糾葛與後續影響尚在發酵。
事情的經過大概是這樣的:4月6日歐盟總部機構的兩位領導人訪問安卡拉時,土耳其總統府為三位領導人會晤只安排了兩把椅子,歐洲理事會主席夏爾·米歇爾被安排坐在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旁邊的扶手椅,而歐盟委員會主席烏爾蘇拉·馮德萊恩被“降格”安排在土耳其外交部長對面的長沙發上。在社交媒體上廣為流傳的一段視頻中,剛進入會見廳的馮德萊恩明顯感到驚訝和不知所措,發出了意味深長的一聲“呃”,雙手攤開表示不理解。但這似乎並沒有引起米歇爾的反應,他端坐在扶手椅上,對事情的發展無動於衷,埃爾多安更是裝糊塗。
“禮儀之爭”首先是外交技術問題。全世界絕大部分國家都把歐盟總部機構領導人的外交待遇等同於主權國家領導人(總統或總理)。類似這種最高層級的會晤,按常規外交先遣人員應該就外交安排細節提前進行磋商、踩點。換言之,歐洲理事會和歐盟委員會的外交團隊與土耳其總統府的外交團隊應該提前進行磋商。而後,歐方外交人員、安保人員應該提前到總統府會晤現場進行踩點查看。筆者記得,十幾年前時任歐盟“外長”索拉納到訪筆者所在單位訪問,歐盟安保人員提前一天前來踩點,詢問訪問路徑與會場安排,非常細緻。
圍繞座位安排,土耳其和歐盟方面各執一詞。土方堅稱雙方事先已經協商,符合待客禮儀,沒有“性別歧視”。歐盟方面則否認禮賓官員事先進入會晤現場做準備。歐盟委員會首席發言人埃裏克·馬默説,如果歐盟委員會效仿歐洲理事會的做法向安卡拉派出禮賓小組,這一切都不會發生。簡言之,歐盟委員會外交團隊此次表現不專業,從而造成讓自己主子“受辱”。
“禮儀之爭”的第二個話題就是,米歇爾此次表現“沒有紳士風度”,似乎“搶先”坐上椅子,“把女士優先”拋之腦後,也造成歐盟領導人內部不和的信號。只有一把椅子,該誰坐?這是長期困擾歐盟領導機構的一個難題。
“一旦遇到急事,我把電話第一個打給誰?”這是基辛格曾經説的話,揶揄歷史上歐盟總部機構領導人權責模糊讓外人不易分清。新世紀初,歐盟總部機構經過改革,情況稍好一些,但一般人恐怕也是一頭霧水。歐洲理事會主席負責歐盟首腦會議的召集工作,而歐盟委員會主席相當於歐盟的總理,有總攬歐盟事務的實權,誰先誰後連歐盟自己都沒搞清。風波發生後,米歇爾身邊人士辯解稱,歐洲理事會主席在國際禮儀方面優先於歐盟委員會主席。歐盟委員會對此提出質疑,馮德萊恩的發言人馬默表示,“這兩個機構的主席具有同等的禮儀地位”。
幾天來,歐洲政治圈為“禮儀之爭”吵翻了天。歐洲議會比利時議員阿茜塔·坎科致信米歇爾提出質疑,指責會晤是“以男性為主導”的方式。歐洲議會第一大黨團歐洲人民黨領導人、德國議員曼弗雷德·韋伯説,這發出了歐盟最高級別官員之間“不團結的信號”。米歇爾被迫出來解釋,相關圖像讓人感覺他對馮德萊恩當時的處境漠不關心,但那並非事實。“儘管意識到現場局面令人遺憾,我們依然決定不把事情鬧大。”
從更深層次看,“禮儀之爭”折射出歐土關係結構性的矛盾。歐盟委員會指出,這一事件並非無足輕重,因為它頗具深意地違反了禮儀。意大利總理德拉吉以激烈言辭批評土方做法,為馮德萊恩“受辱”鳴不平,認為那樣做“不恰當”。土耳其外交部“立即”召見意大利駐土耳其大使,以示抗議。
東道主土耳其設置“椅子難題”,挑起“禮儀之爭”,當然有“給點顏色看看”的意思。多年來,埃爾多安的“強人政治”做派讓歐洲人很不爽,歐洲媒體毫不掩飾對埃爾多安政府的排斥感。歐盟的政治文化要求協商、尋找共同語言、規則一視同仁,但問題是埃爾多安似乎更喜歡另一種政治文化,在這種文化裏,“政治強人”往往是凌駕於規則和法律之上的。
埃爾多安對西方不滿的反應可以簡單歸結為一句話:你能怎麼樣?在此次會晤前,土耳其不顧歐方反對宣佈退出旨在保護婦女兒童免遭暴力的《伊斯坦布爾公約》。在與歐盟的對話中,埃爾多安始終備着一個有力籌碼——土耳其境內的敍利亞難民營,以此籌碼要挾歐盟,從中榨取更多利益——給錢就“關閘”,不給好處就放任難民湧入歐洲。
因此,歐盟方面只好又打又哄,以哄為主,處於被動地位。儘管兩位歐盟領導人在安卡拉會晤後強調,已就土耳其日益惡化的法治及鎮壓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的做法對埃爾多安施壓,但二人煞費苦心地強調,土耳其在遏制歐洲難民危機方面發揮了關鍵作用。馮德萊恩説,她準備更新協議條款,繼續向土耳其提供援助。
所以,“禮儀之爭”帶來的結果是,歐盟與土耳其都會更加厭惡對方,而歐盟總部禮賓人員往後不得不在打前站、踩點上下更多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