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美國前總統小布什收穫了不一般的讚美言辭:埃默裏大學的一個法學教授在CNN上撰文,説“小布什終於站在了歷史的正確一邊”。
因為小布什公開站在了喬治·弗洛伊德一邊。非裔男子喬治·弗洛伊德遭白人警察跪壓脖頸死亡後,美國爆發了全國性抗議示威,並引發騷亂。包括小布什在內,美國在世的四位前總統都公開批評了種族歧視頑疾,另三位分別是吉米·卡特、比爾·克林頓和巴拉克·奧巴馬。
小布什之所以顯得特別,是因為他任上也有和種族有關的“污點”。當年卡特里娜颶風的受災羣眾大多是窮人和黑人,人們把小布什當時處理災情時的怠慢歸咎為種族歧視。加之恰巧小布什是唯一在世的共和黨前總統,在眼下美國政治極化的現實中,這展示出兩黨不多見的團結姿態,雖然只是象徵性的。
在世前總統齊揭“傷疤”,不尋常
細讀四位前總統的聲明,不難發現不同尋常之處。首先這四位“前任”異口同聲地表達了對現任總統特朗普的不屑,沒直接點名可能僅僅只是出於“禮貌”。卡特最不客氣,“我們需要一個和人民一樣好的政府”,小布什則暗示特朗普試圖壓制黑人的聲音。
在蔓延全國的抗議面前,特朗普的反應一如既往地“謎”。一方面他扮演“強人”,緊盯抗議暴力的一面,威脅“調兵”鎮壓,為了“秀肌肉”,不惜催淚瓦斯開道穿過和平示威隊伍,步行到聖約翰公會教堂門口舉起《聖經》;一面又兩次遁入白宮地下掩體,收穫坊間諢號“地堡男孩”。雖然吹噓自己對黑人的貢獻“僅次於林肯”,但他對無辜死去的黑人同胞並沒有表現出真誠的關懷。弗洛伊德的弟弟抱怨,特朗普和他通話時,“連説話的機會都沒給我”。聯想到特朗普在新冠疫情中缺乏人情味的表現,這倒不意外。
另一個不同尋常之處是,這四位前總統都直接或間接地承認了美國存在“系統性的種族主義”。小布什直接使用了這個詞,奧巴馬將其稱為“悲催的、痛苦的、令人瘋狂的‘正常’”,克林頓發出靈魂拷問,如果弗洛伊德是白人,“他今天會活着嗎?”卡特回憶起五十年前自己當州長的時候,信誓旦旦“種族主義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年近百歲的老人感慨萬千,聽得人怪不落忍的。
所有在世前總統一起揭開美國社會最痛的傷疤之一,可不是一般的陣仗。畢竟,現在是2020年,20世紀60年代風起雲湧的平權運動已經過去了快六十年,馬丁·路德·金的夢想,怎麼還是如此遙遠?
有數據有真相。單説警察暴力這一件事。2017年,在149名被警察殺死的沒有攜帶武器的人當中,黑人佔到了33%,與白人數量相當,白人總人口卻是黑人的4.7倍。但涉事警察被豁免或輕罰的概率又很高,就像弗洛伊德死後,涉事警察只是被解僱,起初只是以較輕的三級謀殺被起訴。
系統性種族歧視深刻影響了日常。不久前一個在紐約中央公園遛狗的白人女子,因為路過的黑人觀鳥者勸她依規拴狗繩並拍攝視頻就打電話報警,還特意向警察誇大“一個非裔男子正在威脅我的生命”。“非裔男子”一出,底褲盡露。
諷刺的現實
關於眼下美國的事態,我想提醒大家兩種苦澀而諷刺的現實。第一個是美國人在社交媒體上抗議時使用的標籤“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它是2013年興起的平權運動的名稱。2012年2月,17歲的非裔青年馬丁在手無寸鐵的情況下,被社區守望相助隊員齊默曼認為形跡可疑,最終遭到槍殺。次年,齊默曼被判無罪,掀起了黑人羣體的怒火。這是持續至今的社交網絡運動“黑人的命也是命”的導火索。注意,2012年、2013年時,美國總統不是公然喊話叫少數族裔國會女議員“回到她們原來的地方”的特朗普,而是美國史上第一個黑人總統奧巴馬。黑人總統都保護不了非裔同胞,這不是系統性弊病,又能是什麼?第一位黑人總統任期內,黑人遭警察暴力執法、警察卻逃脱懲罰的事件不時發生,種族衝突不斷。有個叫泰富·博易的黑人説唱歌手不無怨念地説,“我給巴拉克·奧巴馬投了兩次票,卻還是被催淚彈嗆得流淚。”
另一件諷刺的事是,發生弗洛伊德事件的明尼阿波利斯是個以多元進步著稱的城市,吸引了許多少數族裔前來工作定居,不同膚色的朋友相處得很好,看起來實現了“融合”。但白人和有色人種在就業、貧困、教育方面的差異,卻在美國“名列前茅”。當然警察名聲也不怎麼好,黑人見到警察會下意識害怕。《紐約時報》引用當地一個索馬里移民的説法,將其稱之為“帶着微笑的種族主義”。
這種矛盾的面相,或許很能解釋美國當今的種族主義的特徵。雖然六十年前那種赤裸裸的歧視與隔離已經很少了,但影響仍舊深遠。種族主義換了一副面目,仍深植於社會結構之中。
比如新冠疫情的肆虐中,黑人不僅病死率高於白人,失業率同樣高於白人。直接原因是黑人聚集的行業風險大,但追溯下去,卻能發現歷史上限制黑人就業範圍政策的深遠影響。非裔的小企業在疫情衝擊下的生存概率也更低,他們很難獲得銀行貸款,更多依靠社區發展金融機構。而疫情中聯邦政府針對小企業的救助計劃中,950家社區發展金融機構,只有78家被納入其中。
我們看到的表象是,黑人整體教育水平偏低、相對貧困、犯罪率高。可這樣的狀況長期難以改變,和深層次的“生而不平等”息息相關。深入骨髓的不平等下,黑人想完成階層躍升,或者在像疫情這樣的困境中不至於墮入泥潭,自然比別人更難。
團結還是分裂?不是“策略”問題
遺憾的是,美國社會多年來沒能根本性改變黑人的處境,一些政客反而暗戳戳利用種族做文章。公然歧視當然是不行的,但隱蔽手法屢見不鮮。尤其是共和黨,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就喜好在總統競選時夾帶種族主義“私貨”。他們使用的是一種被稱作“狗哨政治”的手法。狗哨比喻的是“隱語”,把上不了枱面的意思偽裝在人畜無害的口號下,“吹”給特定的羣體聽。具體到種族“狗哨”,比如“福利改革”,暗示要從“好吃懶做吃福利的黑人”手裏搶回“屬於白人”的利益,再比如更典型的“法律與秩序”,意思就是不能任由“黑人暴徒”侵害社會安全。這樣的策略看似是在追求公共福祉,但實際上是在撕裂社會,雖然不是種族問題的根源,但卻強化了對黑人羣體的偏見,把黑人拋進更惡劣的處境中。而且種族“狗哨”不一定只對保守派白人奏效,對一些處境相對較好、對種族問題相對冷漠的羣體,包括部分其他少數族裔,也很有迷惑性。他們更重視自身的發展,也會鄙視黑人,抱怨他們佔用了機會和福利。
1968年,就是馬丁·路德·金遇害、平權運動達到高潮的那年,共和黨候選人尼克松打出“恢復法律和秩序”的旗號,吸引了不少厭惡平權運動的南方白人,被認為是助力其獲勝的法寶之一。實際上,這也是“吹狗哨”。我認識的一位深諳美國政治的學者謝韜教授前些天還在課堂上和自己的學生感慨,如今特朗普面對抗議和騷亂強調“法律和秩序”,簡直就是當年尼克松的翻版。
好吧,終於又把話題引回這位一言難盡的總統這兒了。“高仿歷史”的競選策略能起效嗎?我不想猜,只能為美國人民祈福。
有興趣的朋友可以移步閲讀。(中期選舉後的特朗普:痛並快樂着)
在一些地方的示威現場,警察集體單膝跪地,畫面感人。單膝跪地是“黑人的命也是命”運動中的一個象徵性動作,表達對現狀的不滿。警察做出的實際是一種支持與和解的姿態,也並不是所有警察都暴虐。但如果不公正的制度和社會結構不改變,能談什麼和解呢?一個擅長並執意分化社會的總統,又怎麼可能促成和解呢?
深埋在社會結構中的不公正,是很難被正視的,黑人的處境難以根本性扭轉,是因為一切都如奧巴馬説的那樣變成了“正常”。就像奧巴馬説的,這個體系“不聽黑人呼救”,還有卡特説的,“沉默與暴力一樣致命”。四位前總統都認可“團結”,呼籲直面深層矛盾、傾聽黑人的訴求,“擴大誰是‘我們’,縮小誰是‘他們’”,這是現總統最缺的特質,也是解決美國的種族問題不得不走過的起點。
【來源:團結湖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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