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哈“裂痕”有多深?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萬青松】

中亞似乎不太平。

近期,俄羅斯和哈薩克斯坦兩國之間的糾紛日益“公開化”,引來了國際社會的密切關注。7月12日,俄哈總統進行電話交談,重點討論了雙邊合作的熱點問題,並確認將進一步加強兩國戰略伙伴關係和聯盟建設,以及在貿易、經濟和能源領域持續實施具體項目。

雖然會談之後發佈的通稿很簡短,但這一舉動顯然可以被視為俄哈領導人有意對近期兩國關係出現的“反常”進行及時止損與政治糾偏。

當前,俄烏衝突背景下的俄哈關係正在經歷一系列新考驗,但預料不會發生根本性轉變,哈薩克斯坦也不會像外界猜測的那樣走向所謂的“烏克蘭化”。

俄烏衝突以來,俄哈關係的“槽點”

這段時間以來,俄哈關係產生“裂痕”主要與一系列事件有關。

7月初,哈薩克斯坦財政部公佈從其領土運送貨物到俄羅斯的核算規則草案,其中規定或將禁止向俄出口遭到西方制裁的貨物。雖然這份文件草案還處於公開徵求意見階段,但輿論已經迫不及待地將其視為俄哈關係裂痕的新“證據”。

隨後,哈薩克斯坦總統託卡耶夫表示要強化石油出口路線多樣化,並建議歐盟進口哈薩克石油以取代俄羅斯石油。媒體的解讀是,哈薩克斯坦此舉有意在石油運輸通道方面“去俄羅斯化”。

就在託卡耶夫表態的第二天,俄羅斯新羅西斯克法院以環保技術問題為由,下令裏海管道聯盟輸油管線暫停運行30天。由於哈薩克斯坦出口到歐盟(主要是南歐國家)的石油,約有三分之二是通過裏海管道聯盟輸油管線輸送的,這項法令將導致哈每天130萬桶原油(約佔世界石油出口總量的1%)無法交付,也會讓哈失去約4%的年度預算收入。

隨後,哈總統託卡耶夫還宣佈將退出1995年簽署的獨聯體跨國貨幣委員會協議,而早前媒體還在炒作哈薩克斯坦可能退出歐亞經濟聯盟。

俄哈“裂痕”有多深?

黑線即為裏海管道聯盟(CPC)管道。圖片來源:德克薩斯大學

在外部的推波助瀾之下,這些“反常”舉動進一步放大了俄哈關係的裂痕。

有俄羅斯媒體歷數俄烏衝突以來,哈薩克斯坦的“反常”舉動,包括在烏克蘭問題上不僅不公開支持俄羅斯,拒絕幫助俄羅斯規避制裁,而且還與歐盟磋商防止對俄製裁的影響波及哈薩克斯坦自身。

早在4月初,哈薩克斯坦總統辦公廳第一副主任蘇萊曼諾夫接受歐洲媒體採訪時公開表示,哈不會成為俄羅斯規避美國和歐盟對俄製裁的工具。隨後,美國副國務卿訪問哈薩克斯坦,哈外交部第一副部長當面感謝美國在儘量減少制裁對哈經濟影響方面採取靈活立場,尤其是充分考慮了哈美的合作意願。

6月中旬,哈總統應邀出席聖彼得堡國際經濟論壇全體會議,當着普京的面公開表示,託卡耶夫不承認“盧甘斯克共和國”和“頓涅茨克共和國”的獨立地位。俄媒以此批評哈薩克斯坦“忘恩負義”,認為在平息今年1月哈薩克斯坦暴亂事件方面,哈方故意迴避俄羅斯發揮的主要作用,只是強調集體安全條約組織向哈薩克斯坦派出了維和人員。

俄哈“裂痕”有多深?

當地時間6月17日,託卡耶夫與普京一同出席聖彼得堡國際經濟論壇。圖源:哈薩克斯坦國際通訊社

集體“滅火”

不過,與媒體的“不依不饒”相反的是,俄哈高層主動接觸,為近期“公開化”的糾紛“滅火”。

除了兩國總統直接通話之外,俄總統新聞發言人稍早前也出來回應稱,近期事件主要是由經濟和環境因素導致,俄哈政治上仍然是盟友,雙方一直保持聯繫。但在此之前,有俄羅斯國家杜馬(議會下院)議員拋出過激言論,聲稱哈領土是俄“賜送的禮物”;車臣領導人卡德羅夫公開批評包括哈薩克斯坦在內的集安組織成員國,認為它們在俄羅斯需要幫助時,因害怕制裁都保持沉默。不過,最近俄議員保持克制,沒有情緒化的表態。

作為一種默契,哈總統發言人也表示,將出口石油路線多樣化,沒有政治動機,並強調俄羅斯一直是並且仍然是哈的戰略伙伴和盟友,不允許採取任何損害其利益的行動。哈能源部也發佈聲明指出,裏海管道聯盟系統照常運營,國內原油出口活動並未中斷。哈反對派領導人科薩諾夫接受俄媒採訪時指出,哈薩克斯坦和俄羅斯都是獨立國家,有自己國家的優先事項,這些優先事項可能有所不同;兩國也可以與其他國家有不同程度的關係,這是正常的。

俄哈政策研究界也認為,需要更加理性地看待俄哈之間的“糾紛”。

俄羅斯專家指出,兩國精英代表之間的各種心理“摩擦”,在俄羅斯對烏克蘭採取“特別軍事行動”之前就已經存在很長時間,因此沒有必要把偶爾的問題,包括對世界局勢的不同評估,説成是兩國關係的退化。針對俄哈之間的分歧,必須採取聯合措施,確保兩國關係儘可能少地受到國際和國內局勢的壓力。

而哈方專家也認為,雖然哈薩克斯坦對烏克蘭危機的評估可能與俄不同,但這並不意味着哈方希望惡化兩國關係,呼籲俄羅斯輿論不要激化兩國關係。

至於託卡耶夫在聖彼得堡經濟論壇上的公開表態,哈薩克斯坦國內的意見,大多認為更多是由主持人、“今日俄羅斯”國際通訊社和RT電視台總編輯西蒙尼·揚“挑起”的,她本人很清楚託卡耶夫的立場。而託卡耶夫在烏克蘭問題上的立場,自2014年以來,一直沒有改變,俄方對此是心知肚明的。

因此,在媒體凸顯俄哈關係緊張局勢的同時,俄哈兩國官方則一直強調進一步強化合作。6月中旬的聖彼得堡經濟論壇期間,雙方領導人會晤之後,託卡耶夫宣佈可能向俄羅斯投資者提供必要基礎設施和有利投資環境的工業用地。7月4日,俄哈總理簽署了一項65億美元的行動方案,以擴大工業合作,涉及7個行業的23個項目。俄羅斯希望哈薩克斯坦,不僅成為俄羅斯企業解決供應和國際結算問題的樞紐,而且還能成為吸引生產投資的中心。

修憲後,哈方對俄政策更具“進攻性”?

當然,還有一部分觀察人士將近期俄哈之間的“糾紛”,與6月初舉行的哈薩克斯坦修憲公投聯繫起來。(有關修憲改革參見筆者分析《託卡耶夫的政治改革是走西式路線,還是順應區域“新潮流”?》)那麼,是否可以認為修憲之後的哈薩克斯坦對俄羅斯政策更具“進攻性”?答案並不明確。

不過,兩國“糾紛”的更深層次影響因素,恐怕還要在哈薩克斯坦國內找尋,不排除一些哈薩克斯坦的政治精英藉機打“俄羅斯牌”來實現自己的政治意圖。

從6月初的公投結果來看,雖然哈官方宣佈修憲公投率達到68.44%,最後以高達77.18%的支持率通過。但從俄哈兩國專家的評論來看,修憲涉及的對現行憲法的33處修訂和補充(採取的是“打包”通過的方式),實際上僅有3個主要問題需提交給全民公投,其他30個問題是可以通過議會表決的。

修憲的內容實際上對哈薩克斯坦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影響較小,主要還是服務於政治精英的“遊戲規則”修改。換句話説,託卡耶夫需要修憲公投來鞏固自身的合法性和執政精英的信心,真正開啓建設“新哈薩克斯坦”。

俄哈“裂痕”有多深?

6月5日,託卡耶夫參加修憲全民公投。來源:哈薩克斯坦國際通訊社

對託卡耶夫而言,推進哈全面改革的迫切性已經不言而喻。不過,對於這一雄心,俄羅斯“瓦爾代”俱樂部項目主任博爾達喬夫認為,今年1月的暴亂事件讓託卡耶夫推行的政策方針很難完全擺脱“藉助”集安組織平息暴亂的陰影,這會使得託卡耶夫的執政遭受國內的“質疑”。因此,如何擺脱這種外部“道義”的長時間捆綁,成為託卡耶夫亟需考慮的問題。而託卡耶夫可能的應對方式,包括通過修憲公投改善形象和鞏固執政地位,在國內強大壓力下“被迫”保持與俄羅斯之間的距離,以及處理好與前總統納扎爾巴耶夫之間的關係等。

事實上,雖然託卡耶夫的改革方案得到多數民眾的支持,但在1月暴亂、隨後的俄烏衝突、以及世界大變局疊加下的內外多重壓力之下,哈薩克斯坦國內多數地區的貧困化、階層之間的極化依然嚴重,社會層面期望的真正意義上的改革並未得到實施,政策與現實之間的巨大差距等諸多內部問題,也會通過不同的方式“外溢”出來,比如製造一些緊張局勢,國內民族主義力量排他性的升温,亦或激化特定民族羣體之間的關係,從而變相給託卡耶夫施加壓力。無疑,託卡耶夫的“新哈薩克斯坦”改革之路任重道遠。

俄哈關係走向“烏克蘭化”?

實際上,在俄烏衝突中,不管是哈薩克斯坦國內出於愛國主義情緒要求主動與俄保持“距離”(或者説不選邊站、保持中立),還是俄媒對哈薩克斯坦的“忘恩負義”表達不滿,背後還牽扯到一個繞不開的問題:對俄哈關係“烏克蘭化”的擔憂。

從俄方來看,政策研究界和輿論並不迴避這個問題,而是清晰地闡述立場。俄羅斯輿論的主流觀點是,沒有理由擔心哈薩克斯坦會重蹈烏克蘭的悲劇。俄羅斯也不應該擔憂美西方能將哈薩克斯坦變成威脅其主要利益和價值觀的“殖民地”;而且哈薩克斯坦通過加入歐亞經濟聯盟和集安組織,其發展與安全可以得到基本的保障;哈薩克斯坦國內也並不存在類似於烏克蘭國內系統性的“恐俄症”;更沒有客觀的地緣政治與地緣安全分歧導致俄哈衝突。

比如,俄獨立報社論就指出,“哈薩克斯坦不是烏克蘭”的原因在於:哈薩克斯坦既不渴望加入反俄羅斯的軍事聯盟,也不會處於西方的控制之下,更不會將其領土用作對俄羅斯的威脅。同時,該報還批評俄羅斯的一些精英對哈領土的“假性聲明”,不合時宜且有害。

即使是在是否承認“盧甘斯克共和國”和“頓涅茨克共和國”獨立的問題上,俄羅斯專家中間也有更加客觀的立場。俄外交與國防政策委員會主席盧基揚諾夫就認為,俄羅斯在2008年的俄格“五日戰爭”、2014年的克里米亞危機,以及當前的對烏克蘭“特別軍事行動”之前,都沒有讓盟友和夥伴提前瞭解情況,更沒有徵求他們的意見,更何況他們面對的既是本國周邊非常嚴重的事件,更是一種強行改變主權國家邊界的事實。雖然俄羅斯人理解這一切的起因,但與俄羅斯為鄰且曾生活在一個統一國家的他們來説,不可避免地將這種行為投射到本國身上。因此,如果考慮到這些因素,就沒有理由期望這些國家採納和遵循俄羅斯的路線。

即便是白俄羅斯,俄方也沒有公開提要求。俄烏衝突以來,白俄羅斯既有表達支持俄的立場,也有模糊不定的地方,並且也會隨着局勢變化不斷調整。盧基揚諾夫指出,一方面,俄羅斯不應該迫使這些盟友在對莫斯科的忠誠和他們明確不想做及認為是錯誤的事情之間做選擇;另一方面,俄羅斯也應該要求他們不要參與任何“反俄聯盟”。

從哈薩克斯坦民意來看,今年4月,也即俄烏衝突持續兩個月之際,瑞士民意調查機構Demoscope對哈薩克斯坦進行的民調顯示:當被問及“你認為烏克蘭現在發生了什麼”時,36%的哈薩克斯坦受訪者回答:“俄羅斯對‘納粹分子’的軍事行動”,26%的人認為“俄羅斯與烏克蘭的戰爭是為了阻止北約部隊在那裏部署”,僅有13%的人認為“俄羅斯是為了‘兼併’烏克蘭”。當被問及對其中一方的支持時,46%的人回答自己是中立的,39%的人支持俄羅斯,只有10%支持烏克蘭。在被問及“俄哈之間是否可能發生這樣的軍事衝突”時,65%的受訪者表示不可能,15%的受訪者認為有可能,另有9%的受訪者認為有“一定的可能性”。

由此可見,雖然俄烏衝突背景下的俄哈關係確實正在經歷一系列新考驗,但兩國高層保持高頻率的常態化溝通(今年以來,俄哈總統每個月都有電話會談或面對面會晤),及時就分歧與矛盾進行溝通並解決,加上俄哈內部主流的民意基礎相對積極,可以預計俄哈關係不會發生根本性轉變,更不會走向所謂的“烏克蘭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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