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3日,中國外交部終於對美國總統大選表態:
尊重美國人民選擇,向拜登和哈里斯表示祝賀。
同一天,美國媒體集體報道了大選選票的最終歸屬情況:
此前懸而未決的州當中,特朗普只拿下了北卡,其他都讓拜登拿走了;
如此計算出的最終票數,拜登還不是像之前預計的贏一點點,而是306比232大勝,這個結果,跟四年前特朗普對希拉里一毛一樣……
不少人長嘆一聲:川皇沒戲了。
但那邊的情況看起來還遠遠沒有落停。
前一陣子懂王對各州選票情況發起全面挑戰,甚至表示要對拜登獲勝的“全部的州”都發動訴訟。可事情的發展似乎不如人意,特朗普方面在賓夕法尼亞和密歇根的起訴都被地方法院駁回,而威斯康星州則表示:重新計票?可以,交錢!
但近日,焦點之一的佐治亞州宣佈將對該州近500萬張總統選票全面重新計票,而且手工進行。聽説賓州也要重新點票……
正如川皇本人所言:才剛剛開始!
雖然懂王一夜白了頭。
仔細回顧下前面中國外交部的發言,就會發現在“祝賀”後面還有話:
美國大選的結果會按照美國的法律和程序作出確定。
烏鴉前兩天給大家科普了,所謂的“大選日”之後,按照美國法律,總統選舉理論上還遠沒有結束,還有12月14日的選舉人投票(屆時選舉人可以“叛變”,不選之前本州選民投出的人選),明年1月6日的國會兩院清點選票,1月20日的新總統正式履任,流程而言理論上還有變數,咱們外交部的説法那是嚴謹的。
而這段大選後的“空窗期”,可以有很多操作,懂王怎麼會輕易放棄呢?機會再小,也要博一下。
其實,今年美國總統大選“空窗期”的種種奇觀——拒絕承認敗選、要求重新計票,對選舉流程發起訴訟……都不是什麼新鮮事。
20年前的美國大選,就把這些要素都佔全了,製造了歷史上曲子最多的一屆總統選舉。
當時的總統候選人,是民主黨的時任副總統艾伯特·戈爾,和共和黨的時任得克薩斯州州長喬治·W·布什,也就是我們熟悉的小布什。
後見之明,大選的結果我們都知道了,小布什勝選,而且4年後還連任了,幹滿兩屆8年。但2000年他選上的過程,卻是戲劇性十足。
當年的大選日臨近結束,票開得差不多了,戈爾以260對246領先小布什,距離270票的勝選線一步之遙。這時候,尚未開出結果的一個搖擺州成了最大的關鍵。
這就是擁有25張選舉人票的佛羅里達州。
戈爾贏佛州,那就是至少285票的完勝;而小布什雖然當時落後,但一旦拿下佛州,就剛剛過線——271票,將一舉絕殺!
面對幾十年來兩黨最重要的“戰場州”,雙方在佛州都花了很大的力氣。小布什的底氣在於,自己的親弟弟傑布·布什是時任佛州州長,在選舉結果出來前就已經安排了諸如剔除部分新移民、窮人投票權,提前關閉部分投票站等小動作;但民主黨方面的勢頭還是很猛,當天開始的選情,是戈爾佔先,美國五大電視網和美聯社甚至急不可耐地先後宣佈戈爾勝選的消息。
直到近兩個小時後,美媒才發現出了問題,紛紛撤回先前的報道,並稱佛州選情變成“無法預測”(Too close to call);又過了4個小時,結局反轉,各家媒體先後宣佈小布什拿下佛州並一舉反超贏得了大選。
這時候已經是當地時間半夜2點多。
對手剛踏過270票的“及格線”,但戈爾還是按“慣例”給小布什打了祝賀當選的電話,並隨車隊趕往納什維爾戰爭紀念廣場準備發表敗選演講。不少外國領導人也提前給小布什發來賀電(德、日、韓位列三甲)。
就在這時,戈爾的競選主任給他來了一通電話:你還沒輸呢,佛州的票有問題。
同時,各大美媒也撤回了布什勝選的消息。
短短兩個小時,劇情又雙叒反轉了。
佛州的票有什麼問題?
最顯而易見的是,小布什領先的票數太少,會自動觸發佛州選票的重新計票程序。按佛州選舉法,競選雙方票數差距在0.5%以內,自動重新機器計票。當時小布什2909135張選票,戈爾2907351張,布什只多出1784張,相當於州選票總數的0.0299%。
結果至少也得等機器重計結束後才能出來。
而微操的層面,問題更加有意思。
美國大選雖然本質上是共和、民主兩黨的“二人轉”,但其實每屆選舉都會整幾個專業陪太子讀書的“第三黨”、“第四黨”……包括他們自己在內,沒人會認為他們能贏,甚至他們連“攪局者”都算不上。
然而2000年,第三黨真的影響到了總統選舉大局。
當年,美國改革黨候選人布坎南也參加了總統大選,那當然選民選票上也有他的名字。
在佛州的棕櫚灘縣,使用了一種特殊樣式的紙質選票。選票設計是蝴蝶形的,候選人名字印在對開的兩頁紙上,左邊一個右邊一個,以此類推,選誰就要把對應的孔打穿,而這些孔,是豎排在選票的中軸線上。
問一個簡單的問題:選票上第一個孔代表小布什,而你想選戈爾,應該打第幾個孔?
第二個?那你就掉坑裏了。答案是第三個。第二個孔對應的是票面右側最上方的布坎南……
那些認為自己看花眼投錯票的人就聚起來抗議要求重投。布坎南本人甚至都站出來表示:確實有很多要投戈爾的人錯投給了自己,他在佛州拿到的選票,20%都來自棕櫚灘縣,遠遠超出自己在該州其他各縣的選情。
而大選票面另一個坑在於,確實存在很多讓機器誤讀選民投票意向的bug。
選票打孔的位置,是這個樣子的:
機器讀票,必須要把這個孔完全打穿,但凡原本孔上的紙沒有完全脱離票面,機器就無法讀取而形成廢票,上面的圖就顯示了機器無法讀取的各種情況。
投錯了重投,這個就不要想了;而票面設計容易造成廢票,也不是機器重新計票能解決的,這個問題,必須要人工重計才行。
民主黨方面當然想要重新計票,而共和黨方面則憤怒地表示:人工計票操作餘地更大,不是更不可靠?(20年後想重新人工計票的變成了共和黨……)
此時,正在進行的機器重新計票顯示,雙方的差距確實有縮小。戈爾方面決定乘勝追擊,發動人工重計,以此爭取翻盤。
棕櫚灘縣決定,先抽樣。他們隨機取出4500張佔全縣投票1%的選票來進行手工計票,看看是否和機器統計的有差異。結果顯示,按抽樣比例,戈爾將會逆轉。
於是棕櫚灘縣準備對全縣選票進行人工計票。
長達一個多月的訴訟戰,由此打響。
11月13日,小布什方面向佛州邁阿密聯邦法院提出控告,阻止包括棕櫚灘縣在內的佛州四縣人工計票。遭到院方拒絕。
但畢竟佛州的政務系統是自己人。佛州州務卿共和黨人凱瑟琳·哈里斯宣佈,人工計票可以,但必須按佛州“7天內宣佈選舉結果”的規定在11月14日下午5點截止。要知道這四個縣有178萬張選票,這個決定等於説不讓人工計票進行。
這回打官司的變成了戈爾一方。民主黨向佛州巡迴法院提出申請,延長人工計票的時間。法官同樣予以拒絕。
就這樣,到了14日下午5點,還有三個縣票沒點完,哈里斯直接“吹終場哨”,宣佈小布什領先300票勝選。共和黨馬上宣佈承認該結果;而民主黨又上訴到了佛州最高法院。
佛州高院是民主黨的地盤,7名法官6個是民主黨的人,結果自然是小布什吃癟。11月20日,裁決准許人工計票繼續,時限延長至11月26日,州務卿不得提前宣佈選票結果。
你的地盤我惹不起,可是我也有我的地盤!小布什團隊決定:向美國聯邦最高法院上訴。
聯邦最高院,性質上屬於“上訴法院”,也就是説你得先起訴,出結果之後不服再上訴到我這。換言之,不先在地方法院走一遭,就上不了聯邦最高院。
美國素稱司法獨立,法院“沒有政治立場”,所以最高院的裁決那就是美國人的“聖旨”,沒人不服。
但從里根時代開始,聯邦最高院呈現出明顯的“右傾”趨勢,從1986年開始至今,首席大法官一直是保守派。2000年,時任首席是保守派大法官威廉.哈布斯.倫奎斯特,而所有9名大法官,6人為共和黨總統提名。
11月24日,聯邦最高院決定受理小布什的訴訟,此案正式定名“布什訴戈爾”案(Bush v. Gore)。
訴訟過程中,大法官提出了一個有趣的問題:你們雙方都覺得系統不公平,那應該按什麼標準才算公平?
共和黨:規矩就是規矩,孔沒打穿、沒打對,那就是廢票!
民主黨:選票上的“民意”才應該是算數的。
到12月9日,最高院終於做出裁決:5比4,下令佛州立即停止人工計票,並把佛州高院允許人工計票的裁決判定為違憲。
這個判決,就等同於説:小布什贏了。
這5比4當中,大法官的意見涇渭分明,完全分成水火不容的兩方,“司法系統無政治立場、不涉政”受到了空前的挑戰。
可是如果去回顧彼時我們國內對此的主流聲音,注意力並沒在那次大選的大亂局,反而是集中於誇讚美國司法的獨立性,美國人對憲法的尊重云云。
當時還有很多人引用托馬斯·弗裏德曼的話:"我們所繼承的良好的法律與制度體系——有人説,這是一種由天才們設計,並可由蠢才們運作的體系。"
為什麼呢?
要知道看到美國大選如此亂局,美國的對手們早就笑得前仰後合:
時任古巴領導人卡斯特羅在接受採訪時笑稱:“看着美國現在發生的災難,我們不知還要笑多久!簡直一團糟,這就是所謂的民主模範。”
利比亞領導人卡扎菲則給美國出了個“好主意”:“戈爾、布什你們倆每人幹兩年,誰得票多,誰就先當總統;得票少的,就當後半任總統。”
我們太蠢嗎?其實最重要的原因,也許是當年的美國,並沒有陷入真正的亂局。
在聯邦最高院裁決出來之後,其實對於戈爾仍然不是死局,他的很多幕僚也勸他回佛州高院繼續打下去。但戈爾拒絕了,他選擇去維護“法律”在美國的至高位置,他説了句很有意思的話:
“我不能贏,即使我贏了,我也不能贏。”
12月13日,戈爾正式承認敗選,再次向布什致以祝賀:
“聯邦最高法院已做出了最後裁決。雖然我並不服這個決定,但我會坦然接受它,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我會接受下星期一選委會做出的競選最後結果。今天晚上,為了民族的團結和民主的力量,我承認競選失敗。”
於是,2000年美國大選,最終結果幾乎達到了大選最激烈可能性的上限——小布什271比戈爾267險勝(當年12月選舉人正式投票時共和黨一名選舉人臨時“叛變”棄權,最終結果為270:267)。
當然,這次選舉後小布什任期的8年,對我國也是意義非凡(手動狗頭)……
戈爾可以繼續纏鬥下去而主動棄戰,保住了美國“民主樣板”的顏面。但這一出續的到底是誰的命呢?此後的多年歲月中,美國只是在按照慣性行進,自己的問題卻是一點沒見解決,至今,它暴露得更加明顯,社會的分裂在20年後已經浮在表面之上。
2000年美國大選“懸崖勒馬”,續了“燈塔”的命,卻折了美國的壽。
當今天面對一個不像戈爾那樣“顧大局”的人物,一切就開始變得不對勁了起來。
維持“美國體系”良好運行的基石到底是什麼?真如弗裏德曼所説“由天才們設計,並可由蠢才們運作”?
事實證明,這個體系,只有“布什戈爾”們才能“運作”。
小布什和戈爾,實質上代表的都不是他們個人。作為個人,戈爾真的那麼心甘情願服輸嗎?
在大選陷入亂局時,連時任總統克林頓都有點不想繼續支持自己的副總統了,他半開玩笑地説:“如果實在定不下來,我可以再幹一屆。”戈爾聽了十分惱火:“看來總統想在餘下的任期裏天天在電視上露面。”
聯邦最高法裁決出來之後,民主黨領袖及律師團成員要求戈爾認輸。而且,到裁決出來,選舉人正式投票已經迫在眉睫,戈爾想繼續反擊,手上可操作的牌也已經接近枯竭。
更重要的是,對於戈爾來説,他最後的決定,比當不當總統,要重要得多;甚至,布什當還是自己當,這個區別,遠不如是否“尊重法律權威”的區別大。
小布什、戈爾,本質上是同一類人。
他們,就是美國的“精英”。
相比於“誰是窮人”這個明確的問題,“誰是精英”就要複雜得多,“誰是美國的精英”那就更加複雜。
美國的精英,是存在共識的,你要認同“資本主義”,要認同“法律至上”,要認同一切的“美國價值”。而且,不是因為你是精英,才有這些共識;而是你要有這些共識,你才是精英。
想要當精英,又不想受精英條條框框的限制;你想在鵝城掙錢,又不想給黃老爺跪着,在以往的美國大選中,這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唯有精英,才能統治美國。所以,所謂的“美國體系”,那是為美國精英“量身定做”的體制,他們對美國“精英治國”的慣例相當有信心,從來就沒想過由“非精英”統治的可能性,明知有漏洞就是不去打補丁。
精英按精英的方式辦事,這體系當然不會顯露出什麼問題;可一旦坐在原來精英那個位置上的人不按精英方式做事呢?
放在以往,對美國體系發出這種疑問的話,得到的回答就是:不可能!
——不可能有總統候選人敗選不承認,不可能有領導人利用民粹搞事,最高法院不可能失去其政治獨立性……
但特朗普就把它變成了可能。本質上,他2016年的選舉勝利,2020年目前的“選舉失敗”,只是把一種原本就存在——只是傳統精英看不到——的可能性變成了現實。
實際運行中沒出問題的時候,弗裏德曼的話看起來無比正確,甚至凡爾賽味十足;但問題一旦暴露,就是整個謊言面具的揭破——
美國這體系也許是天才設計,但只能由高度認同這套體系的傳統精英才能運作。
近在眼前的,就是特朗普在地方法院鬧了一圈之後,把事情捅到聯邦最高法院去。今時正同往日,前段時間,自由派大法官金斯伯格去世,特朗普抓緊自己第一任期的最後時間,急匆匆提名保守派大法官艾米·巴雷特接任,徹底破壞了最高法大法官格局的平衡,本就右傾的最高法變得更加保守,保守派對自由派擁有6:3的絕對優勢。
這也許是懂王最後的一張王牌,一個迫使“獨立”的大法官們明表政治立場的局。
如果最後懂王真的讓美國最高法院保守派大法官們強行通過對己有利的判決,把美國體系的最後一塊遮羞布也給扯下來,那真的,請容許我尊稱一聲建國同志!
(責編:杜鵬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