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觀察|直擊大選:攸關宗教與未來,美國大法官“補席戰”涵義關鍵

  當地時間 9月26日下午5時,美國總統特朗普在白宮發佈會上正式提名保守派法官艾米·康尼·巴雷特(Amy Coney Barrett)接替已故自由派最高法院大法官露絲·巴徳·金斯伯格(Ruth Bader Ginsbury)。

  而就在此前一天,民主黨剛剛提出一項新法案,要將大法官任期由終身制改為18年,並且限制在任總統任內任命大法官的次數不超過兩次。可以説,圍繞大法官金斯伯格去世後的空位補席問題,共和黨與民主黨間之角力不斷。

  實際上,美國最高法院大法官人選問題,絕不僅僅是一個司法問題、一個兩黨爭鬥問題,其本質上體現了美國社會中人數眾多、極端保守的基督教福音派白人的政治訴求,而福音派民眾又是特朗普總統地位的堅實基礎,因此,特朗普必然會用盡策略,讓更多保守派大法官進入最高法院。

  金斯伯格去世引發新一輪黨爭

  美國最高法院大法官的補缺職位程序是由總統提名,再經國會參議院確認生效。目前美國總統大選正處於白熱化階段,由共和黨人控制的參議院也將有三分之一的席位改選。面對各種不確定情況,持保守主義立場的共和黨堅持要在大選前完成大法官繼任者的確認工作,特朗普也表示將在本週六發佈正式提名人選。根據各種渠道的消息,目前最有可能獲得提名的是堅定的反墮胎保守派法官艾米•巴雷特(Amy Barrett)。而另一方面,拜登和民主黨則堅決反對共和黨在大選前確立自己屬意人選的企圖。拜登一再要求大法官的挑選確認工作要放到大選後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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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紐約時報》報道,金斯伯格是美國自由派司法體系和女權運動的一面旗幟,她獲得了在國會停靈的殊榮

  不過,就目前形勢來看,除非共和黨內部出現突然的反水行為,大法官人選在美國大選前決定基本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特別是9月22日,共和黨內部最敵視特朗普的參議員之一,羅姆尼宣佈不會阻礙大法官人選的確認工作後,僅有兩名共和黨參議員繼續公開反對大選前確認大法官人選,這使得至少有51名參議員會支持特朗普的提名,在參議院達到簡單多數(參議院目前由100名參議員組成)。而根據2017年共和黨主導的提名改革,大法官提名的通過僅需簡單多數即可,且對反對黨拖延人選提名的“冗長辯論”(filibuster)手段,也可以通過簡單多數的表決加以阻止。

  這次大法官補缺具有劃時代意義

  特朗普提名的人選一旦正式成為最高法院大法官,就將令美國的司法原則長期被保守派壟斷。

  金斯伯格在世時,9名大法官中自由派和保守派的比例為4比5,但身為保守派的最高大法官羅伯茨為達成意見平衡,時常在關鍵議題的表決中站到自由派一方,像特朗普政府試圖廢除奧巴馬醫保法時,羅伯茨就同自由派一道,令該法案延續下去。自由派金斯伯格的位置一旦被保守派替換,保守派就會以6比3的絕對優勢,支配重大議題的投票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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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斯伯格(前排右二)在世時的美國大法官全體合影(圖片來源:美國最高法院官網)

  況且,根據提名歷史,特朗普的各級法官人選以極端右翼、極端保守派居多,中間派基本上不存在。而且,最高法院大法官是沒有任期限制的,除非自行退休,很多人(比如金斯伯格)會一直工作到離世。這就意味着美國社會將有相當長一段時間被保守派司法觀所主導。

  大法官人選與大選和宗教關係密切

  值得關注的是,大法官人選不僅是個司法問題,也與大選息息相關。

  為了確保大選獲勝,特朗普聲稱會利用各種非常規途徑,包括讓保守派控制的最高法院來裁決大選結果。當然,最高法院是否願意為特朗普背鍋也很難説。而且,特朗普和共和黨如此重視大法官問題,也絕不僅僅是為了讓司法體系干涉大選這種風險很高的操作。

  實際上,大法官的人選同特朗普最堅定支持者、人數最龐大的票倉——基督教福音派(Evangelicals)白人有直接關係。特朗普短短四年任上,頻繁提名法官人選,在聯邦巡迴上訴法院(地位僅低於最高法院)一級,就安排了51名保守派法官,佔到該級法官總人數的30%;特朗普還提名了兩名極端保守派的最高法院大法官,加上本週的人選將是3名。

  特朗普多快好省地提名聯邦法官,最開心的人羣就是福音派白人。換言之,他的法官提名工作主要就是做給福音派白人看的,而福音派白人,也將特朗普這一行為,視作他實現2016年選戰承諾的突出表現。在他們眼中,這比美墨邊境建牆,製造業迴流之類要重要得多。

  美國宗教信仰中的原教旨主義

  為什麼福音派如此看重法官人選呢?

  首先需要了解福音派白人基督教徒的本質。“福音派”是一個含義非常模糊的正式名稱,但在很多美國報刊雜誌描述中,福音派基本等同於極端保守的基督教基本教義派或原教旨主義者(Fundamentalist)。

  福音派基督教徒有幾個重要的特點:一是相信靈魂的“重生”(Born again),即人在肉體出生後,靈魂還會受到聖靈的洗禮而得到新生,因此福音派也常自稱為“重生”派。

  二是相信聖經直譯主義(Biblical literalism),即《聖經》中的敍述不包含任何象徵或者隱喻,亞當、夏娃、天使、撒旦並不是對其他現象的一種隱含表示,《聖經》全文沒有任何錯誤,字字句句都是上帝藉由凡人的手寫下的真言,一切信仰都要歸結於聖經原文,不能借助第三方的解釋。

  三是積極參與福音派教義的傳播,福音派認為需要主動地表達和傳播聖經思想,不僅要向公眾傳教,而且要積極參與社會活動,塑造社會的價值觀和信仰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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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國德克薩斯州的“超級教堂”Gateway Church,美國南方福音派偏好這種規模相當於體育館的超級教堂(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福音派非常看重法官立場傾向

  福音派極為看重法官對憲法的解釋權。美國三權分立政體中,法官,特別是最高法院大法官掌握着解釋法律的權力。

  作為200多年前產生的一部基本大法,美國憲法對當下很多政治議題沒有明確規定。福音派屬於基督教中最為保守的派別,他們相信人的靈魂能通過某個特定時刻或時段而得到新生,也就是後天的皈依。熱衷於對外傳播自己對《聖經》字面上的理解,喜好通過組織運動來影響全社會,讓社會接受自身價值觀,這是福音派關注法官人選的主要原因。他們希望藉由意見相同的保守派法官對憲法的解釋,在政教分離的大環境下,表達他們的宗教倫理主張,特別是在同性戀婚姻、墮胎權等這些福音派極為敏感的話題。

  此外,福音派的法律訴求還摻雜着很多世俗利益。比如根據布魯金斯學會今年4月的統計顯示,福音派在移民問題上的主張同共和黨非常貼近,即嚴格管控移民,排除非法移民。拉美裔在美國移民中佔據優勢,而拉美裔的主要信仰是天主教,與福音派宗教觀格格不入。這種宗教上的對立,同工作機會、社會福利、種族歧視等因素混雜,構成了美國福音派排斥外國移民的主要動力。

  福音派民眾是特朗普勝選的壓艙石

  福音派對法官人選非常在意,那為什麼特朗普也非常在意福音派的支持呢?

  原因很簡單,福音派的人數太多了,而且高度贊成特朗普的政治主張。

  根據皮尤公司2018年的統計,美國成年人中。有1/4都屬於福音派白人。這些人構成了特朗普2016年大選擊敗希拉里·克林頓的主力軍,支持特朗普的人中有46%都屬於福音派,佔福音派白人總人數的79%,支持希拉里的人僅佔總人數的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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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盛頓郵報》2015年轉自公共宗教研究所(PRRI)的白人福音派全國分佈圖。顏色越深,表示福音派在該州的人口比例越大,數字表示人口占比

  特朗普取悦福音派不惜代價

  特朗普上台後,極度重視福音派,優先實現他們的訴求,不只是在任命法官方面。

  儘管特朗普自稱是一名非福音派的主流新教(Mainline Protestant)長老會信徒(Presbyterian),但他的宗教顧問團隊全部都是福音派基督教徒,其中不乏富蘭克林·格拉漢姆(Franklin Graham)這樣極具影響力的福音派牧師,這與之前各位總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特朗普還前無古人地在白宮建立了每週聖經學習會的機制;其副手彭斯副總統,也是一名聞名遐邇的福音派,反對墮胎,反對同性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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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及內閣成員共同參加聖經學習會(圖片來源:美國基督教廣播網)

  特朗普取悦福音派的表現並不侷限於內政。2018年鬧得沸沸揚揚的美國駐以色列大使館遷往耶路撒冷,並承認耶路撒冷為以色列首都的事件中,最歡欣雀躍的恐怕不是猶太人,而是基督教福音派。

  美國猶太人並非都是以色列支持者,而且根據蓋洛普2019年民調,大部分猶太人都傾向民主黨。另一方面,相信世界末日説的基督教福音派,相信讓猶太人控制耶路撒冷是耶穌在世界末日來臨時審判眾生靈魂的先決條件,所以福音派是猶太復國主義最意想不到的支持者之一。福音派主導的“基督教猶太復國主義”(Christian Zionism),在美國國會中是非常具有影響力的親以色列遊説組織。著名基督教福音派牧師內特·派爾(Nate Pyle)在接受《新聞週刊》採訪時,對美國大使館遷往耶路撒冷一事的評價很直白,他説,猶太人在耶路撒冷重建政治勢力,將會開啓世界末日。

  特朗普積極回報福音派2016年大選給予他的支持,福音派對特朗普的滿意度也非常高,認為他實現了選舉中做的大部分承諾。皮尤研究中心7月做的民調顯示,儘管受新冠疫情和BLM運動影響,特朗普在所有教派中的支持度都有所下滑,但福音派白人的支持率依舊位於72%的高位。相比之下,非福音派基督教白人對特朗普的支持度為56%,而所有基督教徒中對特朗普的支持度為49%。此外,福音派白人對天主教徒拜登的觀感非常差,同一份民調顯示,75%的福音派白人認為,拜登將是一名“不怎麼樣”或者“糟糕”的總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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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國副總統彭斯在賓夕法尼亞州匹茲堡市舉行競選集會前,全體聽眾舉行祈禱儀式,這次集會的主要話題是反墮胎,與會者均為賓州的福音派教徒(圖片來源:美聯社)

  根據福音派白人對特朗普的“迷弟”程度可以明白,為什麼特朗普堅決反對婦女的自主墮胎權力,為什麼他嚴格限制變性人的公費醫保,為什麼他不顧一眾阿拉伯國家的反對,承認耶路撒冷為以色列的首都……因為這一切都是規模龐大的福音派白人團體的訴求。

  為了得到更多福音派白人的承認,在大法官補缺問題上,特朗普勢在必得。一旦保守派全面掌控最高法院,先前許多關於移民、墮胎、LGBT團體的判例都可能被推翻,美國司法原則將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進入極端保守主義時代,甚至在特朗普下台後都會發揮巨大影響,這是恐懼自由派、移民、LGBT團體顛覆美國“傳統價值觀”的福音派白人最喜聞樂見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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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音派牧師為特朗普祈福(圖片來源:美國布魯金斯學會)

  當然,對處於拉美人口激增,文化日益多元的整個美國社會,如果由保守派長時間把持最高法院,恐怕會產生更多社會對立和不安定。但是,對於正為選情頭疼不已的特朗普而言,他也許顧不得那麼多了。(特約評論員 景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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