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話題：日本天皇“生前退位” 將是天皇制的拐點嗎

　　8日下午，日本明仁天皇發佈視頻講話，向日本國民暗示了“生前退位”的願望：“當天皇健康狀態嚴重不佳時，如以往曾出現那樣，有可能導致社會停滯，也給國民生活帶來影響。”明治維新以後，日本還未曾有天皇“生前退位”的先例。天皇為何要退位，原因眾説紛紜。但如果明仁天皇提前退位得以實現，這將是近代以來日本天皇制度可能面臨的最大的改革。

　　要點速讀1天皇的存在仍是日本的象徵，天皇“生前退位”，既有法理上的困難，也突破了日本人的常識。2天皇若成功“生前退休”，或許預示着飽受少子化、老齡化困擾的日本皇室將迎來轉機。天皇想要“生前退位”，打破100多年來的皇室傳統

　　明治維新之前，天皇退位並不少見，或因病重瀕死，或因拒絕成為傀儡，或因皇室分裂。但在明治維新之後，天皇就徹底貫徹終身制，100多年以來，每一位天皇都在皇位上做到去世為止。而明仁天皇意圖打破明治天皇以來的皇室傳統，可以想見這對日本社會的衝擊有多大。

　　明仁天皇和出身平民的皇后美智子。明仁天皇愛好廣泛、涉獵龐雜，他多年從事海洋生物研究，是國際頂級魚類學家，在蝦虎魚研究方面是世界權威。

　　事實上，明仁天皇想要“生前退位”的想法之前就有預兆。今年7月，日本NHK等主流媒體相繼報道稱，天皇希望在幾年內退位，將皇位讓給皇太子德仁。但隸屬日本政府的宮內廳次長山本信一郎隨後明確否認，稱：“完全沒有的事”。這次“烏龍”顯得十分詭異，一方面NHK是日本最具公信力的媒體之一，天皇退位事關重大，NHK不會在沒把握的情況下輕易冒險，甚至在宮內廳否認之後繼續報道;另一方面，宮內廳作為打理天皇以及皇族日常生活的特殊機構，控制着皇室成員與外界聯繫的渠道，並負責對涉及皇室的報道進行嚴格的審查，但此次宮內廳除了否認報道的真實性之外，沒有其他動作。目前尚不明確宮內廳這麼做的原因，但一個月後，明仁天皇最終通過全國講話表達了自己的想法。

　　“提前退位”面臨法理問題：退位就要修法，修法就有干政、違憲的嫌疑

　　天皇退休不比普通人，涉及到修改法律的問題。日本規定皇室制度和約束皇室行為的法律主要有《皇室典範》。二戰後，日本國會在審議新的日本《皇室典範》審議之時，就有過關於讓位的討論。但最後審議得出的結論是：天皇去世時，皇嗣立刻即位;一旦登基，就無權自動退位。

　　因此，天皇如果明確表達退位意向，勢必就要修改《皇室典範》等具體法律，而日本憲法第四條規定，天皇沒有“關於國政的權能”，所以天皇主動要求修改法律會被認定為影響國政，屬於違憲舉動。這也是天皇在視頻講話中隻字不提“退位”的原因。

　　以常理度之，一位82歲的老人，想要退休而不可得，多少顯得有些不人道，也容易激起人們的同情，輿論調查也顯示，有80%以上的日本國民表示理解天皇的心願。沒有退休的自由，也反應了天皇的生活狀態——有特權無人權。二戰後，《人間宣言》申明天皇是人而不是神，《日本國憲法》從法理上徹底將日本天皇由總攬統治大權的君主，變成“日本國的象徵”和“日本國民統合的象徵”，但這並沒有賦予天皇現代意義上的人權。天皇以及皇室成員沒有姓氏，沒有户籍和護照，沒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沒有選擇職業和退休的自由。

　　“生前退位”是為了對抗安倍?這還真不好説

　　關於明仁天皇為何暗示要“提前退位”，外界猜測眾多，有“健康説”、“讓位説”和“對抗安倍説”等。

　　“健康説”是擺在明面上的理由，也是天皇在視頻講話中反覆提到的考慮。明仁天皇日顯蒼老，但每天仍要處理繁忙的公務，進行國事活動。據媒體報道，明仁天皇每年要過目1000多份文件並署名蓋章，出席200次各類活動和20多場祭祀儀式。2002年明仁被發現患上前列腺癌，為此接受手術治療，2012年又再次接受心臟冠狀動脈搭橋手術。即便公務負擔相比過去已經減輕，2015年明仁天皇夫婦仍然接見了270位國內外要人。

　　1992年10月24日，日本明仁天皇和皇后美智子參觀了長城，明仁天皇是第一位訪問中國的天皇，資料圖片

　　“對抗安倍説”則源於天皇退休消息放出時機的敏感。今年7月10日，日本首相安倍晉三修改憲法持支持意向的“修憲勢力”超過了參議院整體議席的三分之二。幾天後，NHK就放出了天皇有意退位的消息。再加上明仁天皇本人是和平憲法的擁護者，繼位28年來在不同場合強調憲法的和平主義精神，對二戰多次表示道歉和反省，並一直持續訪問國內外的二戰戰爭遺址，在2014年12月23日的生日致辭中，他呼籲“日本要作為世界上穩定和平的健全國家”，繼續走和平道路，積極化解安倍政府保守主義言行帶給民眾的不安。因此就有人把天皇提前退位的想法與壓制自民黨修憲連在一起，並視之為對安倍在政治上和道義上的的打擊。

　　有不少人持此種觀點。但根據《日本國憲法》，天皇不能幹政，也不能公開表達政治立場，連提前退休的意願都只能暗示而不能明説。所以説天皇提前退休是為了“牽制安倍”，儘管有些依據，但既然本人沒有開口透露真實想法，説到底也只是一種推測。

　　日本皇室近年來面臨諸多危機，天皇提前退休或許是個解決問題的契機

　　天皇提前退位，並不是近年來日本皇室面臨的唯一挑戰。少子化引出的女性能否成為天皇的議題，以及立誰為皇太子，都是亟待日本皇室解決的危機。這也是“讓位説”的由來。

　　按照《皇室典範》的規定，日本天皇的繼任者需是男性皇嗣。女性皇族不但沒有皇位繼承權，在與平民結婚同時喪失皇族資格，降為平民。但近年來日本社會的少子化趨勢也波及到了皇室，有皇位繼承權的男子皇族成員在逐漸消失。據媒體報道，目前日本皇室，包括天皇在內的21名成員中，女性多達15名，其中7名未婚女性如果嫁給平民，皇室成員將越來越少。6名男性中，有3名已年過花甲，明仁天皇的大兒子德仁皇太子膝下沒有男嗣，只有一個女兒愛子公主，僅二皇子秋筱宮親王有一個兒子悠仁親王。

　　2016年1月1日，日本宮內廳發佈的天皇新年“全家福”，上面一排從左到右依次是：愛子公主、真子公主和佳子公主，下面一排依次是皇太子妃雅子、皇太子德仁、明仁天皇、皇后美紀子、秋筱宮親王、小皇子悠仁和紀子妃。資料圖

　　為了解決皇室後繼無人的問題，2004年，日本執政黨自民黨通過了一項草案，建議修改現行法律允許女性繼承皇位。時任首相小泉純一郎為此組建了一個10人顧問小組，專門負責研究皇位繼承法的修改。但在秋筱宮親王的妻子紀子皇妃生下悠仁親王之後，女性天皇的問題就被束之高閣。雖説悠仁親王的出世暫時緩解了皇室繼承問題，但是今後再次出現這種危機的可能性仍然很大。

　　此外，日本皇室還面臨該立誰為皇太子的問題。新天皇繼位必須要立皇太子。根據慣例，德仁皇太子成為天皇后，應該立女兒愛子為皇太子。但根據《皇室典範》，皇室第三代唯一的男丁悠仁親王才是首選對象。對德仁皇太子來説，要在女兒和侄子之間做選擇，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二皇子秋筱宮親王一家，資料圖

　　而如前所述，明仁天皇要實現提前退位，就需要修改《皇室典範》，那麼女性能否繼承皇位，該立誰為皇太子的問題也許會一併得到討論。

　　無論是少子化還是老齡化，日本皇室能否順利解決危機，歸根到底取決於古老的皇室能否適應現代社會，能否在傳統與現代中取得平衡。其實不只日本皇室，目前世界上君主立憲制國家裏現存的皇室、王室，都曾或多或少地面臨與現代社會兼容的難題。日本流通經濟大學教授橫田光一曾預言，現代社會中，像丹麥和西班牙這些更公開、更與時俱進的皇室將是未來皇室的主流聲音。“日本皇室也將不可避免地向公眾打開大門。無論需要歷經多少代天皇的努力，這終將是日本皇室未來的走向。這就是當前許多極端保守者所害怕的。但我相信，在未來的日子裏，這個體系終會有所改變。”

　　作為國家與民族的象徵，天皇對日本人仍有着巨大的感召力。而日本皇室作為世界上現存最古老的皇室，面對少子化和人口老齡化等新問題，能否直面危機，不抱殘守缺，這需要智慧、勇氣以及擔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