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巖:一個千年古村的最後十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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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曉巖

王曉巖:一個千年古村的最後十三人

大汖村地處晉冀交界的太行山深處,位於山西省陽泉市盂縣梁家寨鄉,南距縣城70公里,北距滹沱河5公里,是盂縣境內最古老的村莊之一。

大汖是一個村莊,一個在中國這塊土地上繁衍生息了千年的村莊。

今天,當我們回憶起村莊時,心頭總是會湧現出古老的農舍、嫋嫋的炊煙和村頭那條彎彎的小河。這是一種滲透在我們血液裏的概念,並不會因為現實中村莊的變化而改變。村莊對於我們每一個人來説,依舊是一片淨土,是割捨不下的情結,是內心深處牽掛神往的地方。

王曉巖:一個千年古村的最後十三人

據村中石龍廟裏石龍王爺像背後的題刻顯示,石龍王爺像為金承安二年(1197)始建廟宇時所塑,距今已有822年的歷史。另據廟裏的一塊清嘉慶七年刻立的碑上記載:石龍廟“建於永安二歲”。“永安二歲”是公元529年,是我國的北魏時期,如果按此計算,大汖村距今已有1500年的歷史了。

王曉巖:一個千年古村的最後十三人

大汖村整個村莊建在了一塊山體凸出來的大石頭上,而且這塊巨石呈45度角向下傾斜,所以村中所有的房屋都依着這塊大石頭順坡而建,上上下下十多層,遠看就像是一座“布達拉宮”。

大汖村現在還保留着完整的傳統建築羣,傳統建築達到了95%以上。更令人稱奇的是,村中所有的房屋都沒有地基,不管是二層還是三層的房屋,只憑粘土和石頭壘起,而且千年不倒。

進入21世紀以來,隨着工業化、城鎮化步伐的加快,中國的村落迅速地進入凋零和消亡期。從2000年到2010年的十年間,中國的自然村落由360萬個,鋭減到270萬個,消失了90萬個,平均每年消失9萬個,每天消失245個。

中國的農村正在經歷着一場在速度、深度、廣度上都前所未有的社會轉型期,在鄉土中國向“城鎮化”的行進中,大批的農民進城務工,勞動力向城鎮大量的轉移,致使村落的生產生活瓦解。有些村子雖然村莊還存在,但只剩下老弱婦孺,形成了“只有村、沒有人”的空村化局面。

大汖就是這樣一個空了心的千年古村,她在經歷了打工潮、城鎮化後,人口日益凋零,目前只剩下13位村民。

照片拍攝於2017年末,當時大汖村還有15人(一人因癱瘓在牀,未出現在照片中)。2018-2019年間去世了兩位老人,目前,村中還剩13人。

大汖村的人口經歷了一個由多變少的過程。

1949年,大汖村的人口約為300人。

1970年,大汖村的人口為348人。

1980年,大汖村的人口為336人。

1990年,大汖村的人口為250人。

2000年,大汖村的人口為80餘人。

2019年,大汖村的人口為13人。

韓雙珠的老伴去世後,子女們來接他去縣城生活,他捨不得離開守護了一輩子石龍王爺,選擇一個人留在大汖。

韓二妮説“改革開放後,村裏有本事的人就先出去闖蕩了,後來年輕人也慢慢跟着走了,剩下些老實膽小的還在村子裏繼續種地。再後來村裏的學校也撤銷了,娃兒們沒地方上學,不想走的也只能走了,如今村裏就只剩十幾個老人了。我的幾個孩子早早地就搬走了,兩個閨女是出嫁走的,兩個兒子是念完小學打工走的,現在我想他們的時候,就看這些照片。”

韓成績説:“我從27歲離開大汖到39歲回村,在外面整整打了12年的工,這12年在外打工就是為了能掙錢娶個老婆,沒想到走的時候是一個人,回來的時候還是一個人。”

韓良只説:“我是60歲從盂縣鐵廠退休的,為了讓孩子頂替我上班,我把户口換回了大汖,讓他進縣城當工人,我回村裏當農民,就這樣我又回到大汖種地了。我回來的這20年,大汖的人口變化可太大了,我1958年當工人走的時候,村裏有340多號人,1997年退休回來的時候,村裏有200多號人,到現在村子裏走的就剩下13個人了。”

以前村子裏人都在的時候,七八個碾盤時常都忙不過來,現在人少了,還剩兩個依舊在使用。村民們篤信,用石碾子磨出的糧食比機器磨出的好吃。

韓良虎説:“我現在在村裏有六間房,一個小院和一條叫虎子的狗,在山上我有十幾堰地,平常主要種穀子和土豆。另外我還有幾隻羊,大羊去年生了3只小羊,今年又生了2個,我感覺我生活在大汖很滿足。我不知道別人是怎麼想的,對我來説,滿足就是櫃子裏的米,滿足就是新出生的羊,滿足就是早上起來身體哪都不疼。”

大汖村有自己的劇團,據説清朝的時就有了,老一茬的唱北路梆子,文化大革命後改唱晉劇,一直沒中斷過演出。改革開放後,村裏人都陸續出去打工,劇團的演員湊不齊,從1990年以後就再沒有演出過。雖然沒有演出了,但每隔一段時間,村民都會把戲服拿出來晾曬一番。

大汖村更像一個世外桃源,現在依然還保持着傳統的農耕方式,村民們嚴格地按照24節氣耕種,我國西漢時期發明的播種工具——耬車,現在依然在使用。

韓雙牛説:“我們這兒的地大部分都在山上,一點水都澆不上,我種了一輩子的地,鋤了一輩子的草。説起鋤草,我就想起了上海人,我去過上海,我對上海人很有意見。他們那裏有點空地就種草,還給草澆水,我還是第一次見人給草澆水,這事在我們這兒想都不敢想。”

自然和人爭奪田地的較量,最終卻以自然的勝利而告終。每年的秋分過後是收割穀子的季節。穀子是大汖村民的主糧,是每年必種的農作物之一。隨着村民不斷遷出,耕地逐漸減少帶來山林的持續恢復,野生動物對留守村民們耕種的土地損害越發嚴重。韓水成説:“以前村裏人都在的時候,種的地多,山雞、野豬們容易吃飽。現在就剩幾户人了,我每年種下的穀子多一半都會被它們吃掉”。

韓愛果説:“我一輩子沒出過遠門,最遠就到過盂縣縣城,我也不想去更遠的地方,走得遠了沒親人。我們村子上頭每天都有飛機過,我沒事就坐在門口看飛機,不知道飛機是要飛到哪裏去?也不知道飛機上坐的都是些什麼人?那些坐飛機的人一定很有錢,他們吃得肯定好,不知道他們從天上飛過的時候能不能看見我?”

韓志印説:“我是1982年離開大汖,這幾年為了養羊才又回來的。我們兄弟幾個是最早離開大汖的一批人,當時我們走的時候村裏還很少有出去打工的。那時候剛剛改革開放,雖然不餓肚子了,可交完公糧也就剩口糧了,平常在村裏除了種核桃也就養羊能換點錢,娶媳婦的錢根本湊不夠,外邊的姑娘都嫌我們這兒窮,沒人願意嫁進來。當時我們家弟兄五個人,沒有一個找上對象的,不走的話估計都得打光棍,我當時是被逼得沒辦法了才離開大汖的。”

劉香懷説:“現在我一個人住在大汖村,這兒空氣好人也熟,平常也有人説話。我現在趁着身體還可以,先一個人過着,儘量不給兒女們添麻煩,將來等動彈不了的時候再用他們。我要是能動彈的話,會一直待在大汖,住在這兒我哪兒都不想去。村裏有我的房,山上有我的墳,將來蹬腿往裏一送就行了,住在大汖我心裏踏實。”

我問韓生智的母親為什麼不走,她説:“我家老漢就埋在對面的山上,所以我不能走”。我又問韓生智你為什麼不走,生智説:“老媽媽生養了我一回,現在她癱倒了,正是用上我的時候,所以我也不能走”。2018年9月24日,韓生志的母親離開了人世,至此,大汖村還剩13人。

近十幾年來,村民或下山打工,或陪孩子讀書,逐漸搬到城鎮生活去了,村裏90%以上的房屋無人居住,整個村子幾乎成了空村。村民離開後,大量的院落荒廢,因長期無人居住和維護,許多房屋開始倒塌,磚瓦檁梁破敗的散落在那裏。一些院落裏村民搬走了,但傢俱都還留在裏面,就像主人走得很急,來不及搬走一樣......

村民們離開後,房屋因無人維修逐漸倒塌,留下了一具具的空殼。

我國農村人口從1995年的8.6億,下降到2018年的5.6億,3億人離開農村,一場人類歷史上前所未有的人口大遷徙正在發生。

年輕人的流失,勞動力的流失,使大汖村這樣的一個千年古村成了空村。“空村化”在全國廣泛分佈,影響着農村原有的面貌。、

當一户一户的荒廢逐漸蔓延,接下來就是整個村莊的荒蕪。

每年的農曆七月十五是石龍王爺的廟會,大汖外出的村民不管走的多遠,都會在這一天趕回來為石龍王爺舉行慶祝活動。同時,七月十五這天也成了村民們每年一次的團聚時刻。

以前村民們都在的時候,也是這樣圍在大槐樹下乘涼。

離開大汖的男人。

離開大汖的女人。

下午,趕廟會的村民陸續離開,隨着汽車一輛輛地開走,小村又逐漸地恢復了安靜。留守在村中的老人坐在村口,望着汽車開走的方向,什麼話也不説,久久地不願離去。

夜幕降臨

偌大的村莊只有幾處零星燈火

忽明忽暗

像是隨時讓黑暗吞噬似的

這個正在凋敝的村莊

在村民訣別式的遷徙後從內部瓦解

本文

轉載自

民俗學論壇”

編輯:程果 熊雪鋒

版權聲明:本文源自 網絡, 於,由 楠木軒 整理發佈,共 3344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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