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希佳穿傳統的對襟白色紗裙,當時14歲,兩腮紅通通的。在一段宣傳視頻中,她面帶微笑地對台下“推銷”自己:“認識岑希佳,成功不會犯錯,認識岑希佳,你將魅力四射……”
右手拿着話筒,説幾句話,她左手有節奏地拍打右手手腕,激昂的音樂聲起。她吹噓自己走到各處都“鮮花掌聲捧送過來”。這段演講是為了推銷一個“青少年訓練營”,臨到結束,視頻下方的字幕提問:“你渴望你的寶貝像她一樣嗎?”
宣傳視頻中的岑怡諾 圖來自網絡(除特殊標註外,本文圖片均為澎湃新聞記者 葛明寧 圖)兩年前攝製的視頻在今夏被關注到,病毒似的流傳開。網友很快發現,女孩曾花費約18萬元師從“成功學”導師姬劍晶,她名下還有幾本沒有書號的印刷物,自稱為“全球華人領袖學習會創始人”、每日作2000首詩的天才少女。她正嘗試成為一名“成功學”佈道者。
面對質疑,女孩父親岑剛燦回覆媒體:2000首詩只是形容女兒的“打字速度”。他隨後把電話設置成呼叫轉移。
岑剛燦對這類場景並不陌生:在擁擠的露天會場或酒店禮堂,“成功學”導師經常穿一身有些豔俗的衣服上台,講述着真假難辨的經歷,聲稱掌握可供模仿的成功路徑。在台下,很多人像岑剛燦父女一樣,心甘情願為此埋單。他們在仰望“成功學”導師時,究竟在仰望什麼?
尋找岑剛燦
39歲的岑剛燦有個名為“岑岷峨”的微博。雖然不願意再回應媒體,他還持續地在微博上發着勵志內容,例如:“人生所有的修煉只為在更高的地方遇見你!加油!”
他和女兒相依相伴,兩人都有輪廓疏淡的五官,尤其眼皮細長,身量不高。岑希佳的一位朋友回憶,兩人在一起時,看上去感情很好。
岑怡諾的朋友回憶,岑氏父女在一起時,看上去感情很好。 圖片來自網絡岑希佳在視頻中説,她從前家境困難。她和父親為了“造房子”,問親戚四爺爺借錢,遭到對方白眼相向。為此她激憤難平,“真想拿手榴彈炸了他家”。她於是下定決心要有出息。
然而,在父女倆的老家,寧波慈溪的一處已改為街巷格局的村莊裏,岑剛燦父母親的房子都不像是新蓋的。
岑剛燦的父親,在村廟門口打撲克牌。到了晌午,他有些顛簸地站起身,一邊不斷地衝我擺手。“我在家裏是‘不管賬’的,你去問剛燦的媽去。”
岑剛燦的母親是個瘦弱的老太太。她幾乎是跳着腳説:“剛燦的事,你問剛燦去,我是個鄉下人,我不會説普通話。”
這對老夫婦感情不好,30年前就分居了。岑剛燦的父親住地勢略高的舊屋;母親住在動遷時分的一套房子裏。
岑剛燦的父母感情不好,父親獨自住在高處的破屋裏。一位親戚説岑剛燦“是個聰明孩子,腦子很活絡”。只是,他小時候環境不好,父母總在吵架。初中畢業後,岑剛燦沒有穩定的收入,總是問父親要錢。
當時鄉下有不少“亂糟糟”的舞廳。村裏的老人還記得他在其中進出,穿着工作服,似在裏面打工。
按老人的理解,岑剛燦年輕時是“社會上混的”。他想結婚的時候,家裏還不同意,一時鬧得很僵。
我瞭解到,岑剛燦婚後帶着妻子到紹興上虞做生意。岑希佳小時候在農村,遇到鄰居阿婆都“婆”“婆”地叫。等到她要讀小學了,父母親才接她去上虞。
岑剛燦曾短暫地輝煌過。他倒騰過服裝、熱水器,一度在上虞很好的地段租了辦公室,賣大型POS機。他的朋友對我説,POS機生意有點規模,但收入很不穩定。岑喜歡打架、打牌。
後來岑剛燦跑路,拖欠員工的工資。寫字樓的快遞員還記得他的長相,説當時都議論這個老闆在外借了很多錢。
他逐漸地落魄下來。中國裁判文書網的公開信息顯示,2017年至2018年,岑剛燦陸續向紹興市上虞區法院提起過十多起民事訴訟,討要他自己前幾年放出的一些借款:金額最小的三千元,金額大的幾萬元。
他經常把放貸的利率設定為央行基準利率的四倍。但這些錢收不回來,向他借錢的人多半是失信被執行人,名下沒有可供執行的財產。
他一般會到庭參與這些涉及金額很小的官司,借債人卻無故拒不到庭。我試圖在上虞地區尋訪這些人——有的名下有實體企業,但註冊地址的村委會表示,企業從來沒真的開起來,借債人在電話裏聽到岑的名字就迅速掛斷;有的早已破產,至少涉及六起不同的民間借貸官司,都是被告方。
2017年,岑剛燦還到自己舊日光顧的推拿店裏去,推銷一種“如麗清琅舒緩液”。我到訪的時候,這個橙紅色的小瓶堆在角落裏,過了近三年,還剩下小半瓶。
店主説,這是岑剛燦送的小樣,想請店裏代銷。一瓶“舒緩液”要一百多元,加價銷售,至少一百二三十元,瓶身上卻沒有食藥監的批准文號。店主覺得岑剛燦的主意莫名其妙:“我又不是賣化妝品的。”送走了岑剛燦之後,他再也不想與岑聯繫。
“如麗清琅舒緩液”一瓶要一百多元,瓶身上看不到食藥監批准文號。當年3月,岑岷峨將自己的公司更名為“紹興岷峨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據前述演講視頻,7月,他們父女接觸到了“成功學”培訓。10月,岑剛燦的微博發了一條視頻,視頻中13歲的岑希佳還穿運動服,已在舞台上拿起話筒。她説自己來自浙江慈溪,夢想是站在世界級舞台上演講:“認識岑希佳,成功就實現。”
縣城裏的“成功學權威”
岑希佳參加的是一個“青少年訓練營”,她在2017年的比賽中獲得亞軍。主辦這比賽的是上海劍紅文化傳播有限公司,一位銷售人員説,學演講的目的就是“回本”和“賺取財富”。
岑希佳現在已嘗試在自己家裏開班授課。劍紅文化的人説,岑希佳教的是詩詞寫作,每個學生收幾千元錢。她最近拍了一組宣傳照,化了濃妝,但還是單薄的少女樣貌——誰想要為了“成功”而認識她?誰有可能專程上她的課,甚至成為她的弟子,花錢供養着她?
我一路往前追溯,發現這與“成功學”的師傳鏈條密切相關。
一名劍紅文化的講師説,岑希佳現在是公司老闆姬劍晶的“終身弟子”。姬劍晶1983年出生,前些年自己當“成功學”講師。“記住五句話,你的人生沒有什麼是實現不了的。”流光溢彩的片頭之後,他在一則宣傳片中説,“第一句話,誰能幫我?第二句話,我要他怎麼幫我?第三句話,我要做什麼他才會幫我?第四句話,我確定要這麼做嗎?第五句話,開始調整並採取行動。”
台下的聽眾在他的帶領下,着魔似的反覆念這幾句話。這樣的課,四天三夜,收三萬元錢。
姬劍晶自稱是徐鶴寧的學生。徐鶴寧對外宣稱是北方人,比姬劍晶大4歲,曾經在陳安之位於深圳的培訓機構工作。陳安之則號稱是“世界華人成功學第一人”。新世紀初,他就出沒於電視台的商業節目,梳着油頭,給企業家講課。陳安之在2019年底被《人民日報》海外版斥為“毒雞湯”,隨後銷聲匿跡。
即便如此,這依然是一門能掙到錢的生意。根據司法文書,有的原告為了上陳安之的培訓課,花費25.8萬元,後因陳安之“不搭理自己”而要求退款。因為她已上了四天課,經過兩輪訴訟,最終只收回23.8萬元。
後來,我在“快手”上發現了王利霞的主頁,她是一個50歲左右的農村婦女,自詡為“世界華人成功學權威”,可她只有86個關注者。
與岑希佳類似,她也貼出了開班講“成功學”的廣告。我想了解她的真實想法。電話接通,她聽上去有些羞澀,但她説,“真的很想改變自己”。
王利霞一直很想學習。她出生在農村,家裏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弟弟,三個都只讀到初中畢業。她有一個姨在縣城裏,生的女兒倒是讀了高中。80年代,她搬去和姨住在一起,偷讀表妹的課本,“數學俺也不懂,俺只讀點文學之類的”。
此後她和一個造紙廠工人結婚,跟着丈夫的工作調動,搬過幾次家,但只在農村和縣城之間來回,陸續生了兩個孩子。
她還是好學。家裏終於裝上了電腦,兩個上學的孩子打遊戲,她用來下載書看。
“古代的孔子的、孟子的這些東西。那些書,那些很有道理的,我就喜歡。我上網一搜就搜到了。”
觸發點在裝修。王利霞在縣城裏有房,他們不寬裕,房子一直是“毛坯”狀態。家裏的男孩要讀大學,她想,兒子將來結婚,要有套婚房吧;就辦了5萬元的貸款,去重裝房子。
那一年王利霞勤奮起來。她在一直打工的紡織工廠接下整個車間的配料工作,每天徒手搬運棉花和腈綸,總量幾噸;回到家躺下,肌肉疼得不能動。這樣一份工作,每個月掙5500元。同事招呼她做微商,她很躊躇。這時候,她在微商羣裏看見了“成功學”導師的名片。
“要不是賣茶,俺也不會遇到俺導師。”她始終帶着濃重的山東口音。據她回憶,導師對她説:“你喜歡就做,不喜歡就不做。人生就是一場修煉,修的過程、修到什麼程度,只有你自己知道。”導師推薦她上一個網站去收看教學視頻,後來又對她説,要想改變人生,還得去上海蔘加培訓班。
“我就是想改變自己。”她語氣堅定地説,“我就是恁好奇、恁大膽。很多人都不敢去,我就敢去。”
為“改變”埋單
王利霞從前幾乎沒出過遠門,她不懂外出要先找好旅館。她告訴我,到了上海,她先在火車站過了一夜。
“陳安之的八大弟子都來了。”回憶起到上海聽課,王利霞還很激動。網站上給王利霞上課的,都是陳安之的再傳弟子。王利霞報的班不貴,三天花費2980元,能坐在中間。容納一千人的會場裏,最前排坐的是費用為6800元的參會者,後面還有1980元的座位。
課程內容是“四書五經”、風水知識和企業管理知識。她全都覺得新鮮:“開公司的團隊(建設)、銷售,這些你都得了解吧,還是個人和家庭風水方面的知識,這個你也得會,個人有風水,家庭有風水,企業也得有風水,風水不好,肯定企業也不好。”
她從富麗堂皇的大酒店裏出來,回到170元一晚的小旅館裏。她與人合租,花費八九十元錢。她心裏是快樂的。
王利霞只模糊地知道商業能掙錢。最初要做微商,同事對她允諾的是,上班也可以做。他們帶她去湖南農村的一個茶廠“考察”,她甚至説不清是哪個企業組織的。乘巴士去湖南,來回要自費400元錢。十多個小時的車程之後,王利霞下了車都走不動路。
“改變”一詞有巨大魔力。視頻中的“成功學”導師先説自己現在掙了很多錢,又被弟子們簇擁。他們説,願意教授自己的生意竅門;話鋒一轉,説自己從前曾經深陷困境,無法脱身。例如姬劍晶説自己三次高考,兩次落榜,以前面對十幾個人話也不會説,後來又淪落到負債20萬元、住在農民房裏的地步。
我們又找到幾名曾斥資追隨成功學大師的“學員”。接觸到成功學時,他們都沉浸在挫敗感中:好像有另一種他們所不熟悉的生活方式,是光鮮而輕鬆的,能掙到錢。
孫琳琳用500元錢起家,做牛羊養殖生意,最初養18頭羊,慢慢變成幾百頭羊。她每天日曬雨淋地趕牛羊上山吃草,覺得很辛苦。更早以前,她承包綠化工程,也不好乾。她的丈夫辦了一個小塑料廠,手被機器壓殘疾了。
2018年5月,孫琳琳被丈夫從貴州帶去河南鄭州參加成功學培訓,後來再去上海。孫琳琳回憶,丈夫批評她“思想落後”,要她換一種思維方法。孫琳琳也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個“農村人”。
課上,陳安之開始推銷一個“區塊鏈”項目,他掏出手機給她看裏面的“比特幣”:“這一枚是70元錢,在美國要賣5000多元。”陳安之説,如果投入10萬元,最多半年就可以收回本金,後面可以有10到50倍的收入。
孫琳琳和丈夫不懂什麼是區塊鏈。他們不疑有他地買了10萬元的所謂“比特幣”,又東拼西湊108萬元,買一個做陳安之“弟子”的資格。
周文佳在地級市的行政執法單位當公務員。她説,雖是小地方,但她經常去省會出差,還參加過法律專業的成人自考。可是,周文佳自以為個性沉悶,在社會上沒有朋友。她來自一個很大的家庭:兩個哥哥,兩個弟弟,都是社交廣泛的“能人”,經常“一個電話就解決問題”。周文佳搞不明白那是如何操作的,她生活在對他們的羨慕裏。
她在西安的一個温泉酒店裏參加了四天三夜的“成功學”課,前兩天半,都是陳安之的弟子輪番演講,説自己從前很平庸,沒有出路,參加了陳安之老師的課後,短期內成為一名“行業精英”。周文佳把這些話聽了進去。
後來,陳安之就出現了,符合她心目中“特別明智、特別優秀”的形象。周文佳想到那年春節的時候,哥哥給自己算命,説會遇到貴人;她也想成為陳安之的“弟子”,三天之內,周文佳掏出了31萬元。
在西安的温泉酒店,陳安之與學員合影。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語言”和圈子
“學致富,為什麼要學四書五經?”我問王利霞。
“那是成功人士發出的聲音,”她回答,“是修行的時候發出的聲音。一個人一個思想,一個人一個‘語言’。思想不一樣,‘語言’就不一樣,高度也不一樣。”
在王利霞眼裏,除了自己之外,在上海蔘會的都是有錢人,“還有些外國來的,有俄羅斯人、美國人”。她已掌握了一套特殊的解釋方法:“學習成功學,主要是改變一個人的思想、一個人的價值,你的思想會影響到周圍的人,周圍人的思想也會影響你,在什麼樣的圈子裏,就會學會什麼樣的方法。跟誰在一起非常重要。”
多數人只是去學習如何“成功”的。例如,孫琳琳繳納了108萬元,去陳安之的培訓機構學怎麼做推銷。講師説,做推銷時有十個條款,她記不住。孫琳琳覺得並不實用,只是“花言巧語”。她也並沒有掙到“比特幣”的錢。
孫琳琳還看到很多和她一樣交錢的人都在找陳安之“鬧”——都沒真的“成功”。她覺得自己被騙了。
周文佳更快地破除了對陳安之的崇拜。她到上海去聽陳安之講課,課上陳安之説,之前他做生意虧空,但他“有些關係”,“老子把兩個(合夥)人搞到監獄裏去了”。周文佳當即覺得,這不是她想象中的精英人士。她只覺得他很卑鄙。
但是,也有人像王利霞那樣,在“成功學”中找到了意義感。王利霞對我説,她要自己開“成功學”課。她要用自己的“語言”感染別人。
王利霞説,老師欣賞一個學生的時候,就會把學生推給特定的“學員”,“學員”會輔導這個學生開自己的培訓班。她覺得,“沒有老師就沒有我的今天。”
去上海的第二年,她又去杭州參加“成功學”活動。王利霞仍然不習慣出遠門:火車上人很多,空氣很不好。可她的“導師”告訴她,坐車也是一種“修行”,她於是興致滿滿。
回山東後,她有一段時間晝夜顛倒,每晚在網上看“成功學”視頻,直到次日凌晨四五點鐘。自知不對,她調整回早睡早起的狀態,但還日日對電腦學習。
她的丈夫和農村的老父老母覺得她被人騙了。早先她在網上下載書籍,丈夫就不理解。現在,加入了多個“成功學”大羣,她覺得自己獲得了認同,甚至有點“膨脹”。
“我微信上有50個大羣,一個羣300個人,加上我有2000多微信好友,我的人脈跨度很廣。我覺得我們這個地區,人脈最廣的就是我了。”好像自己也不相信似的,她笑起來。
王利霞“快手”上的“成功學”課程廣告。 圖片來自網絡“成功學”的圈子裏,追隨者們互相承認,互相“支持”。他們不斷地分享對“成功學”的信心。
周文佳對我們回憶,陳安之給他們舉辦過“拜師會”,要彩排,還要統一訂做一種銀灰色的禮服,看上去洋氣又醒目。陳安之説,這種衣服是自己設計的。當時,周文佳看這些安排,更覺得成為陳安之的“弟子”是種榮幸。
“拜師會”上,學員要穿統一式樣的禮服,右為陳安之。 圖片來自網絡無從瞭解岑剛燦父女多大程度上信仰“成功學”。父女老家的人對我説,岑剛燦為了讓女兒拜姬劍晶為師,也向父母借債。“好像是要印一些書,”岑剛燦的一位族叔説,一邊在手機中翻出一則報道,岑希佳自稱出過一本“正能量小説”《雷霆戰警》,“大概是這一本?”
我去劍紅文化時,與公司的講師聊起岑剛燦與岑希佳,那名女性講師也表現出對岑希佳的欣賞。她堅持説,岑希佳經過智力開發,寫詩、寫小説的本領確實很強,“我打算把我兒子送去她那邊學習”。
沉默的女孩
我們原本可以當面瞭解岑剛燦和岑希佳的心路歷程,視頻剛被注意到時,打給岑剛燦的採訪電話裏,能聽到女孩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岑剛燦回覆我們:女兒不願意接受採訪。第二天,互聯網上充滿了對這對父女的嘲諷。
“岑希佳從小就漂亮,也比同年齡的女孩成熟許多。”在慈溪鄉下,親戚們更願意回憶這個孩子。他們説她很聰明,待人接物又很温柔。
岑希佳的一個朋友告訴我,讀小學的時候,岑希佳成績很好。初中以後,她不喜歡數學,很喜歡語文。她去別人家裏玩,會主動表演流行歌曲和街舞。
在上虞的街道,也有人記得,那個瘦小的寧波人很早就説要送女兒去學藝術。
她一直有一點夢想成為明星的模樣。她也相信自己有寫詩的才能。她私下和朋友一起寫詩,確實寫得很快。她的朋友説,那時候剛讀初中,兩個女孩都還不大明白,舊體詩有體制與格律。
岑希佳的朋友現在對寫詩沒那麼熱衷。為了推廣,岑希佳卻把自己的詩發到了網上。在一首題為《佛》的詩裏,她寫道:“普渡萬生之華,夢,災,病,生死二事,聚以佛祖之慧眼。”
岑怡諾公佈的詩歌《佛》,署名自稱是某網站分部副主編。 圖片來自網絡説不上這首詩對應哪一個詞牌或曲牌,我也不能明白,“夢,災,病與生死”是五件事,為何只是“二事”?被“佛祖”看見了,如何就能被“渡”,而不經過佛教的修行?
與很多的女孩一樣,岑希佳私下與朋友討論手機遊戲、時興的外國電影,再八卦一下她的老師和同學。她知道有男孩子喜歡過她。
她不願意告訴別人,自己的父母親在她十多歲時就離異了。她沒對朋友提起過,寧可把這作為前述視頻裏的談資。“我缺乏母愛,我的世界裏沒有母親。”她説得聲淚俱下,“但我有一個父親也很好。”
同樣的,她只把家境艱難的故事留給她的聽眾。幾年前,岑希佳對老家的人説,自己快要出道,以後可能靠“演講”掙錢。據她的朋友回憶,她在QQ上的口吻確實是自願的。老家的人不明白“演講”意味着什麼,以為是普通的才藝表演。只有岑剛燦的父母親分別小聲抱怨過,學“演講”的花費有一點大。
後來,村裏人在網上看到了岑希佳突然火爆的視頻,和關於她能“一日寫2000首詩”的報道。
流言快速地漫過了街鎮。“一首詩至少20個字,一天只有1440分鐘。”幾位老人都為我計算了一遍,他們也許都經歷過從疑惑到完全不信的過程,“這不可能的,吃飯、上廁所都要時間的。”
(為保護受訪者隱私,文中王利霞、孫琳琳、周文佳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