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源：時代週報 作者：王丹丹
靴子落地，“眼茅”瀋陽興齊眼藥（SZ300573）（下稱興齊眼藥）的院內製劑硫酸阿托品滴眼液（下稱阿托品滴眼液）已停止在互聯網醫院銷售。
2022年7月22日，興齊眼藥旗下阿托品滴眼液的銷售主體——興齊眼科醫院發佈公告稱，即日起（7月22日），該院互聯網醫院暫停處方院內製劑0.01%硫酸阿托品滴眼液，患者如需要可至興齊眼科醫院實體醫院處方。
興齊眼科醫院互聯網醫院發佈的公告（圖源：興齊眼科醫院互聯網醫院截圖）
該消息發佈當天，興齊眼藥股價跌4.58%，收報93.26元/股，市值82.2億元。事實上，從6月下旬至今，興齊眼藥股價一直延續下跌態勢，目前其股價已跌去四成。此外，持有阿托品滴眼液的其他公司也出現了股價下跌的情況，同花順顯示，7月22日，A股眼科醫療板塊整體下跌1.16%。
作為國內最早一批進行阿托品滴眼液研發的公司，興齊眼藥憑藉此產品，實現了利潤從三四千萬元到兩億元的飆升。而興齊眼藥“借道”互聯網醫院銷售的創新模式也引得不少同行仿效。如今，這一“擦邊”行為被禁止，意味着處方藥的監管已經越來越嚴格。
興齊眼科醫院互聯網醫院在線問診目前已停止服務（圖源：興齊眼科醫院互聯網醫院截圖）
“頂風作案”代購阿托品
雖然已經發布暫停在互聯網醫院銷售的公告，但是時代週報記者發現目前在網絡上仍可以買到興齊眼藥的阿托品滴眼液。
時代週報記者與代購微信聊天截圖（圖源：時代週報）
“興齊正常可買”。23日上午，新浪微博上，一則疑似代購興齊眼藥阿托品滴眼液的消息引起了時代週報記者的注意。
隨後，時代週報記者以購藥者的身份成功添加對方為好友，表達了購藥意願。該網友（下稱代購）隨即將時代週報記者拉進了一個名為“近視眼防治”的300多人的微信羣。她表示，自己是這個羣的羣主，主要代購治療近視的藥品和器材。
隨後她在羣內發佈了一則消息，稱“應羣裏家長的要求，昨晚已和興齊（此處應為興齊眼科醫院）內部員工做好溝通，羣裏的朋友可以正常購買興齊的阿托品滴眼液。不過價格略微上漲，一盒338元，掛號費8元，6盒起訂，順豐下周發貨。需要的家長私聊我。”
而據時代週報記者近日與興齊眼科醫院工作人員溝通，阿托品滴眼液的售價為298元/盒/30支（0.3ml/支），可使用一個月。
時代週報記者與代購微信聊天截圖（圖源：時代週報）
時代週報記者隨即私聊該代購，詢問購藥需要的資料以及是否需要先開具處方。代購稱：“購藥流程是你給我付完款後，把孩子的姓名和身份證號發給我，這邊有興齊的工作人員給你開眼藥水。他是順豐發到我這，然後我再給你們轉發。”
然而按照規定，阿托品滴眼液作為院內製劑，只能憑處方購買。此前，時代週報記者致電興齊眼科醫院時，該醫院工作人員也表示需要線下先開具處方才可以在互聯網醫院購買。但上述代購的回答顯然表明，在她這裏即使患者沒有或無法提供處方，依然能夠買到興齊眼藥的阿托品滴眼液。
時代週報記者據此提出質疑，詢問該代購為什麼不用處方也能開藥？拿藥渠道是否為興齊眼科醫院。該代購再次強調稱自己有“內部渠道”，不信任可以不買。
時代週報採訪了羣內多位家長，大家均表示“藥品沒問題”。一位家長對時代週報記者表示：“渠道是真的，他們就是找人去醫院排隊掛號開出來，再加點錢賣給咱們。”
目前，興齊眼科醫院的互聯網醫院已經暫停銷售阿托品滴眼液，但線下醫院仍然可以購買。據上述代購表示，患者在線下一次最多可以開12盒。有代購羣內家長對時代週報記者表示：“代購索要身份證號可能是為了掛號時能多囤些貨，每張處方是有數量限制的，代購多掛幾個號就能多囤點。因為是6盒起購，並不是每個人都會買12盒。”
羣內還有家長向時代週報記者推薦了另一位代購，表示這個代購所售的興齊眼藥的阿托品滴眼液最便宜，與興齊眼科醫院所售價格一樣，為298元/盒。
取得聯繫後，時代週報記者對該代購的原價銷售和拿貨渠道提出質疑，該代購表示：“不管怎麼拿（滴眼液）都是興齊醫院發（貨）的。我以前是幫家長在互聯網下單，不賺錢，幫忙而已。這（指興齊眼科醫院互聯網醫院銷售阿托品滴眼液）剛停了，我們聯繫興齊醫院的，直接發而已，也是幫忙。”
時代週報記者詢問該代購是否為醫院內部人士，該代購予以否認，並表示自己按原價賣是因為“學雷鋒”。
興齊眼科醫院是否真有內部人士與代購合作？代購又是如何使用身份證號開出阿托品滴眼液的？時代週報記者就此多次致電瀋陽興齊眼科醫院及興齊眼藥公司，併發送郵件試圖進行溝通，截至發稿前，均無人接聽或回應。
曾經的現金“奶牛”
興齊眼藥的阿托品滴眼液，源於此前新加坡學者研發出的阿托品製劑。彼時，該藥品雖然被認為“緩解近視的療效不錯”，但因其控制近視的藥理機制尚不完全明確，因此並未在國內獲准上市。
不過，國際上使用阿托品滴眼液控制近視已有近20年的歷史，新加坡、日本、澳大利亞以及中國台灣等國家和地區已先後批准了低濃度硫酸阿托品滴眼液上市。
興齊眼藥發現了其中隱藏的商機，於2016年設法拿到了新加坡國立眼科中心的獨立授權，獲得了該阿托品製劑10年的臨牀數據，並以此迅速推進三期臨牀試驗。2018年，興齊眼藥成為國內最早一批步入臨牀階段的阿托品滴眼液研發企業。但截至目前，在我國，阿托品滴眼液的臨牀試驗仍在進行階段。
在臨牀試驗的同時，興齊眼藥選擇“劍走偏鋒”，於2019年1月獲得了遼寧省藥監局頒發的《醫療機構製劑註冊批件》，開始以院內製劑（醫療機構根據臨牀需要，經批准而配製自用的固定處方，患者須持處方到醫院購買）的形式在興齊眼藥旗下的全資子公司瀋陽興齊眼科醫院銷售。
但如果僅在院內銷售，興齊眼藥的阿托品滴眼液的市場規模難以快速增大。轉折出現在2019年12月，當年，興齊眼科醫院取得互聯網醫院資質，這意味着其具備了線上問診和開藥的能力。此後，阿托品滴眼液在其互聯網醫院上線銷售。
此後，藉助阿托品線上銷售這一渠道，興齊眼藥的業績逐步走高。
2021年10月，興齊眼藥發佈公告稱，興齊眼科醫院線上問診量快速增長，2020年日均接診超400人次，2021年1~7月日均接診超600人次。公司財報顯示，2020年和2021年1~7月，興齊眼科醫院的藥品收入分別為1.14億元和1.42億元，佔興齊眼科醫院當期總營收的82.6%和88.8%。興齊眼藥在公告中表示，興齊眼科醫院的藥品收入主要由醫療機構試劑組成。而該醫院的醫療機構試劑僅有一種，就是阿托品滴眼液。
此後的幾年，阿托品為興齊眼藥帶來了可觀的收益。雪球數據顯示，興齊眼藥在未實現0.01%硫酸阿托品滴眼液院內製劑銷售前，業績表現一直不佳，然而2019年，其淨利潤增長出現162%的增長幅度，達到3589萬元，一直到2021年這種勢頭一直在延續，達到1.95億元，同比增長121%。
與此同時，興齊眼藥在2021年針對深交所關注函的回覆中披露，興齊眼科醫院2019年至2021年7月間，各主營業務收入增長較快，視光診療收入是增長的主要來源，而硫酸阿托品滴眼液又是該醫院視光診療收入的主要構成部分。2021年1－7月，硫酸阿托品滴眼液所在的藥品收入板塊就佔了整個視光診療收入比例約97%。
2021年，興齊眼科醫院實現營收3.18億元，佔興齊眼藥營收比例約為30%；淨利潤約5038.15萬元，佔興齊眼藥淨利潤比例為26%。
從上述數據來看，硫酸阿托品滴眼液幾乎撐起了興齊眼科醫院的業績及興齊眼藥近三分之一的營收。
然而，“互聯網+院內製劑”的銷售模式雖為其帶來了鉅額利潤，但也埋下了隱患。根據《互聯網藥品信息服務管理辦法》第九條規定，提供互聯網藥品信息服務的網站不得發佈麻醉藥品、精神藥品、醫療用毒性藥品、放射性藥品、戒毒藥和醫療機構製劑的產品信息。
加之今年5月9日，國家藥監局發佈《藥品管理法實施條例（修訂草案徵求意見稿）》（下稱《意見稿》）表示，禁止第三方平台直接參與藥品銷售。
上述各種限制條件，意味着興齊眼科醫院互聯網醫院面臨着越來越嚴格的監管。
處方藥監管趨嚴
阿托品滴眼液不是興齊眼藥的獨家產品，也沒有專利保護，同時眼科領域又是少有的黃金賽道，藥物市場規模高速增長。
據弗若斯特沙利文於今年7月14日發佈的《眼科藥物市場發展現狀與未來趨勢研究報告》顯示，2016年至2020年，中國眼科藥物市場規模從151億元人民幣增長至188億人民幣，複合年增長率為5.7%，預計2025年將達到440億人民幣，2030年將達到1,166億人民幣。
面對國內不斷增長的眼科藥物市場，興齊眼藥的同行們也都想來“分一杯羹”。據時代週報此前梳理，目前愛爾眼科（SZ300015）、歐普康視（SZ300595）、何氏眼科（301103.SZ）等機構以及北京、山東、上海等多地的公立醫院都擁有自己的阿托品滴眼液。
而受本次阿托品滴眼液“禁售”風波的影響，上述大部分醫療機構也暫停了在網上銷售滴眼液。
何氏眼科和歐普康視在接受媒體採訪時均表示，阿托品滴眼液在院內正常銷售，但是互聯網診療已經暫停。
此外，山東省眼科醫院也暫停了從互聯網醫院開具低濃度阿託滴眼液。該院工作人員對時代週報記者表示，近日醫院收到通知，已經暫停在互聯網醫院銷售阿托品滴眼液了，目前患者只能拿着身份證、病歷本和驗光單到醫院購買，一人只能買一盒。至於是哪家單位下發的通知，該工作人員表示不清楚。
然而，愛爾眼科22日發佈消息表示，目前還沒收到政府部門關於阿托品滴眼液暫停在線上銷售的通知，仍可以問診配藥。23日晚，時代週報記者登錄愛爾眼科官方小程序詢問能否配藥，工作人員表示，目前可以在愛爾眼科互聯網醫院提供處方配藥，每人每次最多可購買3盒0.05%的硫酸阿托品滴眼液。
既然被稱為“近視神藥”，阿托品滴眼液為什麼仍被禁止在互聯網銷售？
據悉，阿托品滴眼液是一種睫狀肌麻痹劑眼藥水，常用於矯正近視前的散瞳。有研究表明，除了有擴瞳的作用外，其對於預防和控制近視發展也有較好的效果，因此被譽為“近視神藥”。在國家衞健委發佈的《兒童青少年近視防控事宜技術指南》中，提及“使用低濃度硫酸阿托品滴眼液或佩戴角膜塑形鏡，能夠減緩近視進展。”
確切的療效加上官方背書，阿托品滴眼液在近視羣體中聲名大噪，不少家長甚至會為孩子“囤貨”。上述代購對時代週報記者表示，一個人一次最多可以購買12盒興齊眼藥的阿托品滴眼液。
但有業內人士對時代週報記者表示，阿托品滴眼液長期使用的安全性數據尚不充分，這需要遵照醫囑用藥。山西醫科大學第二醫院眼科副主任醫師段青春對時代週報記者表示：“硫酸阿托品滴眼液屬於處方藥，要遵醫囑，不能隨意用藥。過量或者濃度過高會引起眼壓升高、面部潮紅等阿托品反應，還會出現畏光、瞳孔散大等不適情況。兒童用尤其要謹慎。”
基於上述阿托品滴眼液的特殊性，某醫管專家業對時代週報記者表示，禁止互聯網銷售的意圖還是與管控處方藥有關。
據悉，今年5月9日，國家藥監局發佈《藥品管理法實施條例（修訂草案徵求意見稿）》（下稱《意見稿》），《意見稿》中的藥品網絡交易第三方平台相關監管內容中提到，“禁止第三方平台直接參與藥品網售”。
對此，首都醫科大學國家醫療保障局保障研究院副研究員仲崇明對時代週報記者表示：“處方藥在互聯網上銷售，確實容易被濫用、錯用。即便事後追溯，但可能已經對患者、醫保基金造成損害。且網絡上的業務量要比線下醫院的業務量大得多，這也增加了監管的難度。”
他還表示，阿托品滴眼液涉及兒童用藥，對藥品的安全性要求較高，因此進一步限制了互聯網醫院銷售該藥品。
有醫療信息化業內人士也對時代週報表示了相同的看法：“用藥安全關乎民生，國家此舉意在收窄第三方電商平台的處方藥業務，將醫藥電商納入合法化、規範化發展軌道，便於監管。等未來政策法規完善、條件成熟後，不排除再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