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梅新育（商務部國際貿易經濟合作研究院研究員）
國際反華勢力制裁疆棉，勝算安在？
按照我國一向強調的“底線思維”、“向最好結果努力，做最壞打算”思路和工作方式，在應對挑戰時，我們需要從現實出發，考慮可能出現的最壞情況及其應對之道。為此，對近日紛紛擾擾的新疆棉花風波，我們需要冷靜審視棉花產業情況，甚至需要從對手的視角觀察，分析判斷國際反華勢力制裁新疆棉花究竟有無勝算。
本着上述原則，全面審視國內外棉花及其下游市場情況，可以判斷，儘管新疆被一些勢力視為中國地方經濟政治鏈條上的薄弱環節，儘管棉花被視為新疆“兩黑一白”（煤炭、石油、棉花）支柱產業中幾乎唯一具備外部制裁可操作性的產業，但只要中國能夠保持國內社會穩定，國際反華勢力從棉花切入實施“以疆制華”策略的成功率就低得完全可以忽略不計，最多隻能給中國、全球棉花及棉紡織服裝等相關產業製造一些供應鏈調整的麻煩，而歐美國家自己也要為此而來的成本上漲等壓力埋單。
一級下游市場：持續大量淨進口賦予新疆棉花天然強勢地位
國內市場是中國所有產業的基本盤，對新疆棉花產業自不例外。在快速推進的工業化進程中，中國從1990年代中期起轉為初級產品淨進口國，進入21世紀後初級產品進口和淨進口額更是狂飆突進，成為絕大多數初級產品的最大進口國：
1998年，中國初級產品進口229.52億美元，出口206.00億美元，初級產品淨進口23.52億美元。
1999年，中國初級產品淨進口額同比增長近兩倍，達到69.17億美元。
2000年，中國初級產品淨進口額同比增長兩倍多，達到212.82億美元。
……
到2020年，中國初級產品進口額達到6771億美元，出口1155億美元，淨進口額達到5616億美元。
在這樣的大勢之下，中國棉花貿易收支在世紀之交轉為持續淨進口。從2001年至今，中國棉花貿易已經連續20年淨進口，中國連續多年保持世界最大棉花進口國地位。棉花進口量2001年為6萬噸，2012年達到513萬噸的最高峯，2016—2020年進口量依次為116萬噸、157萬噸、185萬噸和216萬噸。
相比之下，同期中國棉花出口量持續保持在低位。2001—2019年這19年裏，棉花出口量只有2002、2003兩年超過10萬噸，兩年在5萬噸以上10萬噸以下，1年在3萬噸以上5萬噸以下，8年在1萬噸以上3萬噸以下，6年不足萬噸。2016—2019年，我國棉花出口量依次為7757噸、17083噸、47349噸和52143噸，比同期進口量相差數十、上百倍。
2020年，《海關統計》主要出口商品統計表取消單獨的棉花、生絲等項目，新設“紡織原料”項目和其下的“化學纖維紡織原料”子項目，棉花、生絲等商品應當是納入“紡織原料”項目下統計。當年紡織原料出口137萬噸，其中化學纖維紡織原料出口132萬噸，亦即棉花、生絲等其他紡織原料出口量合計5萬噸。
這樣，在2001—2020年間，中國棉花進出口貿易連續20年淨進口，棉花淨進口最高峯為2012年的511萬噸。2016—2019年，中國棉花淨進口量依次為89萬噸、114萬噸、152萬噸、180萬噸，2020年棉花淨進口量在211萬噸以上。
如上所述，中國國內棉花產業第一級下游市場的長期基本特徵就是供不應求，不僅消化了全部國產棉花，而且長期存在巨量棉花淨進口。有鑑於此，可以判斷，這一基本特徵使得佔中國棉花總產量87%的新疆棉花產業在抗擊外部制裁企圖時處於先天的強勢地位。
二級下游市場：美國製裁不足以撼動新疆棉製品出口全局
在理論上，如果銷售紡織服裝等製成品的二級下游市場受阻，即使中國國內紡織服裝等生產企業的產能足以吞噬國內全部棉花產量，外加數百萬噸進口棉，這些企業也會喪失採購棉花的有效需求。國際反華勢力之所以選擇新疆棉花下手，主要就是寄希望於在中國紡織服裝、製鞋等下游產業的出口環節狙擊，同時藉此逼迫中國國內紡織服裝、製鞋等產能外流。然而，根據以下分析，除了有保障的巨大中國國內市場之外，國際反華勢力目前實施的官方制裁措施不可能撼動中國棉製品出口全局：
首先，儘管當前這場疆棉風暴的焦點是一批外資服裝、運動鞋品牌和總部位於瑞士的“良棉會”（BCI），[ Better Cotton Initiative ，縮寫“BCI”，亦譯作“良好棉花發展協會”。]但所有這些企業和非政府組織（NGO）並無強制實施禁令的能力，只有主權國家政府才擁有強制執行的能力。
其次，在主權國家政府中，目前只有美國政府對新疆棉花及其製品、相關企業機構採取了正式的官方制裁措施：
新疆棉花產業中首先遭遇制裁的是阿克蘇華孚色紡有限公司等棉紡織企業，先後被美國商務部列入實體清單。
2020年12月2日，美國海關與邊境保護局（CBP）宣佈制裁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禁止進口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生產的棉花及其製品。
2021年1月14日，美國海關和邊境保護局宣佈升級新疆棉製裁，禁止進口來自中國新疆地區的所有棉花及其製品。
那麼，封殺新疆棉花及其製品能否摧毀中國紡織服裝出口？從中國棉花消費比例構成來看，答案是否定的。
在現行制裁措施下，中國生產廠家可以通過調整供應鏈來化解美國的疆棉禁令，即將新疆棉專用於國內和其他海外市場，用內地省份棉花、進口棉供應美國市場的貨物。這雖然會給我方供應鏈帶來一些調整的麻煩，但並不是不可克服的。
如上文所述，2020年中國棉花產量591萬噸，其中新疆棉花產量516.10萬噸，進口棉花216萬噸，出口棉花在5萬噸以內；假定去年棉花出口量為5萬噸，則淨進口為211萬噸。這樣，不考慮國家儲備因素，2020年我國棉花總消費為802萬噸，516.1萬噸新疆棉花佔64%，591萬噸國產棉花佔74%。
從這些數據來看，美國的新疆棉禁令要想對新疆棉花二級下游市場產生現實的殺傷，對美出口在中國紡織服裝出口總額中佔比需超過36%，才能使得國內廠商無法通過上述調整操作完全消化禁令衝擊。如果要禁止全部中國棉花，對美出口在中國紡織服裝出口總額中佔比需超過26%，才能使得國內廠商無法通過上述調整操作完全消化禁令衝擊。
那麼，美國市場在中國紡織服裝出口總額中佔比達到上述的36%或26%了嗎？沒有。
就總體而言，這些年來，對美出口在中國紡織服裝出口總額中佔比總體趨向下降。根據有關粗略測算，2019年，對美出口在中國紡織服裝出口總額中佔比約在17%左右，2020年下降至約15%。即使美國採取完全禁止中國紡織服裝出口的極端措施，這樣的比例能否摧毀中國紡織服裝等出口，顯而易見。
即使有一些別的西方國家加入美國的疆棉禁令行列，他們在中國紡織服裝出口總額中佔比合計也很難達到上述的36%或26%。
從長期發展趨勢來看，隨着歐美西方國家在全球經濟貿易、人口中佔比下降，他們在中國出口中所佔份額必然長期趨向下降；相應地，他們對華揮舞進口禁令大棒的威懾力趨向削弱。對比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經濟展望》1993年5月號和2020年10月號統計數據，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這一點：
1990年，在全球實際GDP中，23個西方工業化國家[ 這23個西方工業化國家是：美國，加拿大，日本，澳大利亞，新西蘭，希臘，挪威，奧地利，冰島，葡萄牙，比利時，愛爾蘭，西班牙，意大利，瑞典，丹麥，瑞士，芬蘭，盧森堡，英國，法國，荷蘭，德國。]佔54.4%，其中美國佔22.5%，七國集團（美、加、英、法、日、德、意）佔46.9%。在全球貨物服務總出口中，23個西方工業化國家佔75.9%，其中美國佔13.6%，七國集團（美、加、英、法、日、德、意）佔55.8%。
到2019年，在全球實際GDP中，全部39個發達經濟體佔比也不過43.1%，其中美國佔比10.3%，主要發達國家（原七國集團）佔31.7%。在全球貨物服務總出口中，39個發達經濟體佔63.0%，其中美國佔10.3%，主要發達國家（原七國集團）佔33.4%。
美國農業部不看好制裁疆棉成功前景
基於上述分析，只要中國國內保持社會穩定，美國製裁新疆棉花成功的希望就非常渺茫。正因為如此，在可預見的未來，即使中國政府未能在交涉中成功使美方撤銷制裁，也未能阻止其他一些國家和地區跟隨美國的制裁行動，最多也只會有個別極端反華情緒壓倒基本理智的國家和地區跟隨美國的制裁行動。
即使在美國政府內部，在美方已經宣佈實施了疆棉禁令、良棉會和一批西方品牌已經宣佈抵制新疆棉花之後，在作為專業機構的美國農業部發布的全球棉花供需預測月報中，也不認為中國全國和新疆地區的棉花產業會遭受重創而顯著減少生產與消費。相反，他們預測今年中國棉花產量、消費量都將大幅度增長，新疆棉花種植面積將保持穩定，單產會有較大幅度提高。
在2月9日發佈的全球棉花供需預測月報中，美國農業部提高了2020/21年度（2020年9月至2021年8月末）全球棉花產量、消費量和進口量預測。其中，全球產量預計上調28.34萬噸，中國大陸產量預計上調32.7萬噸，預計2020/21年度新疆棉花種植面積與去年相當；全球消費量預計上調32.7萬噸，其中，中國大陸消費量預計上調21.8萬噸，依據是判斷今年中國國內紡織品需求和出口均將出現較大增長。
制裁疆棉，西方如何收場？
讓我們回想去年中國抗疫物資出口的歷程，最初西方對中國出口抗疫物資的抹黑程度絕不亞於當前對新疆棉花的抹黑，以至於去年3月31日我就此接受香港無線採訪時，忍無可忍，狠狠地反擊了一次，在網上流傳甚廣。
最終結果如何？無論西方反華勢力如何抹黑，我國在去年仍然迅速躍居全球抗疫物資最大供應國，提供和出口的防疫物資覆蓋全球200多個國家和地區，2020年3月至年底，全國海關共驗放出口主要疫情防控物資價值4385億元。
有鑑於此，在制裁新疆棉花問題上，我們完全有可能見證西方前倨後恭，讓我們拭目以待。
編輯 陳莉 校對 危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