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 | 大船過峽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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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8日,由貴州橋樑集團承建的都(勻)安(順)高速公路雲霧大橋成功合龍     楊文斌攝/本刊  

  “從國內國際兩方面來看,未來這十年對我們非常關鍵。”

  中國有最大的市場,足夠把任何一個產業做到世界頂尖。一般來説,一個國家至少要有5000萬的人口規模,人均GDP在1萬美元以上,才能支撐住本國多種產業的全面發展

  文 |《瞭望》新聞週刊記者

  1月18日,國家統計局公佈的數據顯示,2020年中國國內生產總值(GDP)首次突破100萬億元。“這意味着我國經濟實力、科技實力、綜合國力又躍上了新的大台階。”國家發展改革委副主任兼國家統計局局長寧吉喆評價。

  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擘畫的新藍圖是:到2035年,我國人均國內生產總值達到中等發達國家水平。專家分析,這意味着按現有不變價格計算,到2035年我國GDP將達到200萬億元,這需要未來15年,中國人均GDP年均實際增長保持在5%左右。

  實現這個目標,需要付出艱苦的努力與奮鬥。今後一段時期挑戰更加嚴峻——

  國際。經濟全球化遭遇逆流,保護主義、單邊主義上升,全球產業鏈供應鏈價值鏈受到非經濟因素嚴重衝擊,國際經濟政治格局變幻不定。

  國內。“低垂的果實”已經越摘越少,發展動力的轉換迫在眉睫。生產體系內部循環不暢和供求脱節現象顯現,“卡脖子”問題突出,結構轉換複雜性上升,人口老齡化正在加速,勞動力總量呈下行態勢。

  “從國內國際兩方面來看,未來這十年對我們非常關鍵。”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經濟學教研部主任韓保江告訴《瞭望》新聞週刊記者。

  他認為,在這個窗口期內,中國經濟能保持較快的高質量發展,補好發展的短板,就能更充分地釋放中國經濟的發展潛力。

  人類歷史上未曾有過

  人多、地廣,成就了中國的大國地位,也讓實現現代化的挑戰升級。

  從現實來看,二戰後步入高收入經濟體的國家和地區只有日本、韓國、新加坡、中國香港等少數幾個。俄羅斯、巴西等大國人均GDP始終在1萬美元上下徘徊,無法向更高收入水平邁進。

  作為世界上人口最多、面積第三的大國,中國的崛起是人類歷史上未曾有過的大事件,這一過程會遭遇到許多一般國家未曾遇到的挑戰。

  治理難度更大。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李培林撰文指出,人口規模之大,是説全世界目前發達國家的總人口也沒有中國的人口龐大。這麼大規模的人口進入現代化的過程,就像一輛龐大超重的列車,一旦發動起來快速前行,需要高超的治理能力。

  能力要求更多。比如,中國成為“基建狂魔”,是在解決地域廣闊、地形複雜的基建需求中錘鍊出來的。再如,人口較少的國家,只需少數幾個產業就可能實現經濟總量的躍升,像目前半導體相關產品已佔韓國出口總額的15%~20%。而擁有14億人口的中國,需要大規模培育出多個產業龍頭,才能支撐起足夠的中高收入羣體。

  依賴外力更難。“這麼大的一個經濟體,依靠國際市場是帶不動的。立足國內大循環,既是戰略謀劃,也是現實要求。”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院長江小涓早前接受新華社記者採訪時説。

  遭遇阻力更強。大國升級,產生的利益影響更大。以14億人的體量,生活水平整體大幅提高,會引起世界資源分配格局的鉅變。

  加上“14億人”的定語,達成任何目標的難度都升了級。

  而在有限的時間窗口裏,中國面臨着全新的機遇和挑戰——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加速演進為我國實現創新發展、“彎道超車”提供了機遇,但也存在現有差距繼續拉大的風險;全球治理體系調整為我國在國際上發揮更大作用提供了條件,也存在世界陷入新舊治理體系碰撞的風險;高質量發展有多方面的優勢和條件,但也存在轉型不暢、經濟失速的風險……

  這些風險背後,是一個個必須跨越的關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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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22日,嫦娥五號帶回的月壤首次公開亮相      王曄攝/本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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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脖子、攻堅戰、底線思維、總體國家安全觀……將這幾年的高頻詞擺在眼前,不難勾勒出藏在背後的一系列橫在強國路上彼此影響的待解難題——發展不平衡不充分問題仍然突出,重點領域關鍵環節改革任務仍然艱鉅,創新能力不適應高質量發展要求,生態環保任重道遠,民生保障存在短板,社會治理還有弱項……

  自主創新關。當前我國已轉向高質量發展新階段,無論是培育新動能、發展新興產業、改造提升傳統產業,還是改善人民生活、保護生態環境、保障國家安全,都離不開科技創新的戰略支撐。關鍵核心技術必須實現自主可控,這是發展的基礎,也是產業升級、避免陷入低端產業分工的關鍵。

  我國的科技創新能力與發達國家相比,還有很大差距。

  例如,在基礎研究方面,我國SCI科技論文篇均被引次數只有10次左右,低於世界篇均被引次數(12.61次)。在戰略高技術方面,仍面臨很多關鍵核心技術的制約。

  “我國在前沿技術和基礎科學領域還不具備明顯競爭優勢,不夠引領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創新發展。產業自主創新能力較弱,關鍵核心技術與高端裝備對外依存度高,整體處於全球產業價值鏈的中低端,部分關鍵核心技術受制於人的問題仍未根本解決,不僅使經濟發展空間受到限制,而且國家安全也面臨着重大隱患。”中國科學院科技戰略諮詢研究院研究員眭紀剛告訴《瞭望》新聞週刊記者。

  多位受訪專家指出,我國長久以來形成的是跟隨型科技發展模式,擅長集成創新、應用創新,從0到1的原始創新能力亟待提高。

  “我國的科技體制、創新體系同新一輪科技革命與產業變革,以及高質量發展的要求存在諸多不適應的地方。”眭紀剛説,包括企業創新主體地位尚未形成,人才創新活力沒有得到有效激發、體制機制障礙尚存等。

  經濟轉型關。隨着我國勞動年齡人口逐年減少,土地、資源供需形勢變化,生態環境硬約束強化,“數量紅利”正在消失,支撐經濟發展的主要驅動力必須由生產要素大規模高強度投入,轉向科技創新和人力資本的提升。

  而實現這個目標尚面臨諸多挑戰——科技創新能力不夠強、現代化經濟體系有待健全、產業體系依然存在“大而不強”“全而不優”的現象、發展不平衡不充分、體制機制存在制約、政府管理方式不適應等。

  就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來看,實體經濟的供需結構性矛盾依然突出。“經濟高質量發展短板總體還是供給側結構的問題。”韓保江指出,我國產業整體還處在製造業的中低端,高附加值特別是技術貢獻率較高的產業發展還不充分。

  就收入分配體制機制來看,一方面城鄉之間、地區之間、行業之間的收入差距大,國民收入分配格局不合理。一方面勞動力市場分割未完全消除,社會保障制度的規範化程度和權益保障水平有待提高。

  就市場經濟體制來看,專家指出,我國要素市場與高質量發展的要求仍有差距。要素市場的不健全,制約了高質量發展階段要素的合理有效配置。

  治理提升關。從國家治理歷史演進來看,一個國家治理效能的高低,直接反映這個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代化水平。受訪專家表示,當前我國國家治理方面還存在一些短板和弱項,如制度執行力有待提升、制度執行監督還需完善等。

  這其中的一個重要方面,就是進一步深化行政體制改革,推進有為政府建設,對各領域改革發展起到重要的牽引、支撐和保障作用。

  “新發展階段,對標高質量發展的內在要求,政府部門仍存在職能轉變不到位問題,突出表現為干預仍然過多,促進科技創新能力不足,市場監管不到位,公共服務不平衡不充分。”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公共管理教研部主任宋世明説。

  發展安全關。中國經濟高速增長40年,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們成功防止了經濟上大的波動,沒有出現經濟危機或嚴重的經濟失衡。

  韓保江指出,在目前國際形勢日益複雜嚴峻、國內中長期問題突出的新形勢下,我們正處在風險爆發的窗口期、多發期。確保國家經濟安全,是推動高質量發展、建設現代化經濟體系的必要保障,是構建新發展格局的重要舉措。

  改革開放之前,我國在相對封閉的條件下發展經濟,受外部環境影響並不明顯。改革開放後,我國發展又長期面臨相對有利的外部環境,經濟安全風險並不突出。在此情況下,對經濟安全風險的預警、防控機制建設也就相對滯後。

  產業體系抗衝擊能力有待加強。如研發設計等方面競爭力不強,製造業增加值佔國內生產總值的比重從2015年的29%下降為2019年的27.2%,產業鏈和供應鏈銜接不夠密切等。

  糧食、能源、資源和重要基礎設施安全保障能力有待提高。如我國部分農產品、能源和礦產資源的生產還難以完全滿足國內需求。2019年,大豆對外依存度超過80%。

  局部金融風險依然存在。專家指出,隨着存量風險“水落石出”,金融風險形成過程中伴隨的腐敗和違法犯罪行為突出,新冠肺炎疫情導致銀行不良貸款增加,外部不確定性增加,金融風險防控仍面臨嚴峻挑戰。

  此外,生態安全、民生領域安全和新型領域安全有待加強,海外利益保護和風險預警防範體系有待建立健全……

  複雜約束關。不僅關口重重,中國這艘大船乘風破浪的同時,一系列全新的外部複雜約束也不斷湧現。

  一個重要影響因素是應對氣候變化的政策調整。2020年12月舉行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指出,我國二氧化碳排放力爭2030年前達到峯值,力爭2060年前實現碳中和。

  “產生的影響是根本性、革命性的。”韓保江説,低碳化對我們轉變經濟發展方式將是一個非常嚴格的倒逼機制。對中國的經濟結構、技術選擇,影響都將可能是顛覆性的。

  另一個重要影響因素是人口老齡化。我國已是當今世界老年人數最多的國家,2019年底,60歲及以上老年人口達到2.54億,預計2025年將突破3億,2033年將突破4億,2053年將達到4.87億的峯值。

  中國社會科學院副院長、學部委員蔡昉告訴記者,“未富先老”、世界最大規模的老齡人口,以及最快的老齡化速度,構成我國未來一段時間的重要國情,也是制約經濟發展的基礎因素。

  14億人的底氣

  “去年,隨着新冠肺炎疫情放大了全球經濟重心東移的趨勢,中國取代美國成為全球新增外國直接投資的首選目的地。”1月24日,美國《華爾街日報》網站刊載的一篇文章寫道,儘管有許多退出中國市場的動機,但外企卻很難這樣做。它們認為應減少對單一市場供應鏈的過度依賴,但同時表示,更大的風險在於失去中國市場。

  某種程度上,這正是中國“戰略機遇”的寫照——面臨全新挑戰的同時,也手握多方面優勢。

  因大而強。大國升級面臨着獨一無二的挑戰,同時也構築了獨一無二的優勢和基礎。

  我國擁有全球最完整、規模最大的工業體系以及強大的生產能力、完善的配套能力,是全球唯一擁有聯合國產業分類目錄中所有工業門類的國家,200多種工業產品產量居世界第一。

  這讓我國產業結構優化升級擁有許多國家無法比擬的優勢——產業配套能力強;技術成果產業化能力強;大規模生產能力可以有效分攤研發費用……

  更重要的是,中國擁有超大規模市場。“我國擁有1億多市場主體,有包括4億多中等收入羣體在內的14億人口所形成的超大規模內需市場,這是我們的現實國情,也是我們的最大優勢所在。”清華大學國情研究院副院長鄢一龍告訴本刊記者。

  這個市場還在不斷擴大。我國正處於城鎮化中期和工業化中後期,隨着打贏脱貧攻堅戰,廣大人民羣眾對消費有了更多期待。據相關預測,到2030年,我國消費額佔全球比重將達到16%。

  市場需求是推動經濟發展、拉動產業升級的最強動力之一。超大規模市場才能支撐完整產業鏈。國家信息中心首席經濟師祝寶良撰文指出,中國有最大的市場,足夠把任何一個產業都做到世界頂尖。一般來説,一個國家至少要有5000萬的人口規模,人均GDP在1萬美元以上,才能支撐住本國多種產業的全面發展。

  因人而深。受訪專家指出,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的特點是,投入以人力資本為主、金融資本投入相對較少,而作為人口大國、人才大國,中國擁有規模龐大的高素質人才。

  一方面,截至2019年底,我國16歲到59歲勞動年齡人口為89640萬人,佔總人口的64%。另一方面,我國勞動年齡人口平均受教育年限達到10.5年,新增勞動力中接受過高等教育的比例超過48%,平均受教育年限達到13.6年以上,高於世界平均水平。同時,我國目前有1.7億受過高等教育或擁有各類專業技能的人才,每年畢業的大學生800多萬,形成了一支由普通工人、技能人才、工程師、科學家組成的結構完整、規模宏大的人才隊伍。

  這也意味着,同樣的科研投入,可以支撐更多包括工程師在內的科研人員。特別是在一些領域研發活動生產率呈下降趨勢的今天——根據摩爾定律,計算機芯片上的晶體管數量將每兩年增加一倍,然而今天要將芯片密度增加一倍,需要的科研人員比20世紀70年代初增加了18倍,勞動生產率明顯下降——人才紅利顯得尤為重要。

  因制聚力。制度優勢是一個國家的最大優勢,制度競爭是國家間最根本的競爭。

  我國國家制度和國家治理體系具有多方面的顯著優勢。黨的集中統一領導,確保國家始終沿着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方向前進,確保黨始終發揮總攬全局、協調各方的領導核心作用。中國共產黨把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嚮往作為自己的奮鬥目標,人民真正管理國家各項事務,這是改革獲得源源不斷生命力的源頭。

  社會主義制度可以集中力量辦大事。新冠肺炎疫情防控中,中央在很短時間內從全國抽調萬名醫務人員馳援湖北。從兩彈一星到脱貧攻堅,在無數次攻堅克難中社會主義制度顯現出鮮明的優勢。

  改革創新、與時俱進,善於自我完善、自我發展,使社會充滿生機活力……

  這些優勢,正在跨越關口的過程中起到關鍵作用。

  蔡昉説,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經濟社會發展取得的成就,成功應對國際金融危機、中美經貿摩擦和新冠肺炎疫情等衝擊,充分表明我國制度的無比優越性、中國經濟的活力和韌性、億萬人民羣眾的創造力和奮鬥精神,這都是我們化挑戰為機遇的底氣所在。□(執筆:徐歐露;參與採訪:胡梅娟 扈永順 劉娟 陳燕 張程程 張康喆 屈辰 皇甫平麗 李亞飛 劉苗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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