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望|從惺惺相惜到反目 WeWork創始人與孫正義如何漸行漸遠
當Adam Neumann在2016年第一次見到孫正義時,他就清楚地意識到:對方與自己是同一類人。
孫正義告訴他:膽子可以再大一些,先將銷售團隊擴充到1萬人。説這話的時候,WeWork全部員工總數還不到1萬人。
多年後,這位即將以近500億美元估值將WeWork成功推上市的創始人,在接受採訪時吹噓道:“讓孫正義決定投資44億美元,我只用了28分鐘。”這甚至還包含他上車、下車以及參觀公司總部所花的時間。
這樣一個一拍即合,用無數金錢堆積起來的看似戰無不勝的商業組合,最終卻沒能迎來皆大歡喜的結局:WeWork上市計劃擱淺,估值從近500億美元鋭減至80億美元。上週,WeWork正式起訴軟銀,稱後者沒有履行向公司投資30億美元的救助計劃,此時,遠在日本的孫正義,在向股東彙報軟銀2019年業績時,以近乎謝罪的姿態坦承:自己的投資決策出現重大失誤,對於Neumann“過分放大了他的優點,而對他的缺點視而不見。”
金錢堆砌起的商業帝國
Wework在上市招股書中描繪了一幅“繁榮”的景象:從2016年至2018年,Wework的營業收入從4.36億美元增長至18.21億美元,每年營收的同比增速在100%以上,截至2019年6月30日的上半年營收已經高達15.35億美元,顯示在進入2019年後,Wework的增速依然不減。
這家主要從事商業地產租賃的公司,目前在全球29個國家111個城市有528處經營地點,50%的收入來源於美國以外,這表明WeWork已經是一家全球化公司。
但在營收快速增長的同時,WeWork的虧損也在顯著擴大,2016年全年虧損4.29億美元,到2018年全年虧損額已經進一步膨脹至19.27億美元,2019年上半年虧損9億美元。
但對於WeWork創始人Adam Neumann和軟銀創始人孫正義來説,“燒錢”並不是壞事,甚至是他們核心的商業策略之一。
在許多次公司的內部會議上,Neumann都向其團隊反覆強調公司大股東孫正義給他的建議:“不用擔心盈利,儘可能快、儘可能多地獲取市場份額才是關鍵。”
私下裏,他對朋友和同事説,他知道自己很瘋狂,但孫正義讓他要更瘋狂一些。
在一次會議上,孫正義對Neumann説,你不應該為自己的銷售團隊人員精簡而感到自豪,銷售團隊應該起碼1萬人以上。孫正義在説這話時,WeWork全公司員工總數還不到1萬。
除了這些孫正義給出的建議以外,真正給足Neumann快速擴張業務底氣的,則是來自軟銀及其他投資者所投入的真金白銀。在準備上市前,軟銀及旗下願景基金,自2017年以來,已經投資或承諾未來投資總額達到106.5億美元。
承載着軟銀的“願景”,Neumann打算帶領WeWork以近500億美元的估值,衝擊二級市場,再募集百億美元。
倒在上市的黎明前
這樣的美夢未能成真,WeWork倒在了上市前的最後一刻。Neumann帶領着WeWork在全球範圍內的路演,並沒有受到投資者的熱捧,事實上,其業務模式遭到了投資者的廣泛質疑。
儘管Wework試圖向投資者講述一個space-as-a-service這樣一個時髦的互聯網to b服務概念,但敏鋭老到的投資者並不買賬,他們認為,即便用許多包括人工智能在內的科技手段來包裝,WeWork本質上依然是商業地產租賃業務,而不斷膨脹的虧損數字,更是讓投資者望而卻步。
除了業務模式本身先天的脆弱性外,WeWork在招股書中靈活運用會計處理手段讓報表變得更加“好看”,這樣的操作也讓投資者變得更傾向於謹慎。
例如對於“商業辦公用地運營費用”這一項目的處理上,WeWork將物業的折舊和攤銷費用剔除在外,即便如此,該費用佔收入的比例依然居高不下,2016年佔營收比例高達99%,2019年上半年佔比收入下降為80%,但如果將折舊和攤銷費用計算在內,則商業辦公用地的運營費用佔營收的比例在過去幾年都將超過100%,即WeWork通過長租下來的物業獲得的收入,都不足以覆蓋運營這些物業的成本,這還不包含市場營銷、行政費用等多項其他成本。
具體的會計調整為,在運營虧損的數字上,將其他運營費用,市場營銷費用、行政費用、折舊攤銷費用、基於股票的薪酬支出等全部加回,最終就能夠得到比虧損數字漂亮好看地多的“貢獻率”。
由於無法獲得足額認購,WeWork推遲了IPO路演,在同一周,孫正義在美國加州主持一場投資者內部會議,按照原計劃,WeWork作為軟銀的成功投資案例,其創始人Neumann將登台闡述自己的創業經歷,但最終他沒有能出現在這一次活動上,孫正義在台上再也沒有提及WeWork和Neumann的名字。最終,Neumann辭任公司董事會主席和CEO一職。
軟銀欲獨吞苦果
在上市計劃擱淺後,Neumann成了眾矢之的,熟悉內情的人表示,許多投資人對孫正義説,Neumann必須離開公司,作為投資人繼續支持這家公司的條件之一。
對於這位WeWork創始人來説,除了離開,已經再也沒有其他選項。由於IPO計劃失敗,WeWork賬上現金僅夠維持兩個月。
情況急轉直下,為了縮減開支,WeWork已經採取了一系列緊急措施,包括暫停對公司原首席執行官的私人飛機的運營開支、關閉即將在紐約開設的私立學校WeGrow以及計劃裁減約2000名員工等,但這些措施相比WeWork在租賃合約方面付出的鉅額開支相比,依舊顯得杯水車薪。
兩份對WeWork的緊急注資計劃在當時浮出水面:一份是由WeWork最大的外部股東軟銀所提出的方案,即直接向WeWork注資,但獲得更多的股權和對公司的控制權,另一份由摩根大通銀行所提出,即發行利率水平高達15%的50億美元特別債券。
最終,WeWork的董事會選擇了前者,即由軟銀注資,同時創始人Neumann退出,他將手中大部分WeWork股權變賣給軟銀,依然能夠獲得超過近10億美元的現金,軟銀則獲得WeWork約80%的股權。
實際上,軟銀給出的是實際上是一份“退出”方案而非“救助”方案,通過該方案,WeWork的股權結構將從根本上實現變更,包括創始人、早期投資者等全部退出,而軟銀獨自攬下這一爛攤子,根據目前所能獲得的公開信息可以分析出:軟銀所給出的80億美元WeWork的最新估值,是在目前的極端情況下,考慮了讓前期投資者至少能收回投資成本全身而退。
根據《華爾街日報》報道,軟銀提出的方案包括從WeWork創始人Neumann手中購買9.7億美元WeWork股票,這部分股票約佔Neumann目前所持全部WeWork股票的三分之一。
根據WeWork此前提交的招股書顯示,Neumann共持有2428730股WeWork A類股票,112507371股B類股和943848股C類股,持股總數為1.15億股,該持股總數的三分之一約為3863萬股,由此計算可知,軟銀提出的方案,對應的每股WeWork股票價格為25美元。
除了從創始人手中購回股票外,軟銀還另外安排了30億美元的從WeWork員工和早期投資者處收購股票的方案,這些早期投資者中,佔股比例最大的分別為硅谷知名VC Benchmark和摩根大通,根據招股書披露,Benchmark在WeWork上市前總共持有該公司3265萬股,按照目前每股25美元的價格計算,這部分股權價值為8.2億美元,根據公開資料顯示,Benchmark分別在WeWork的D輪和E輪融資進行了參與,當時兩輪融資的估值分別為50億美元和102億美元。
摩根大通作為WeWork上市前的第三大外部投資者,共持有1864萬股,按照每股25美元計算,這部分股權目前價值為4.7億美元,公開資料顯示,摩根大通也同樣參與了WeWork的D輪和E輪融資。
根據D輪和E輪融資總額為10億美元,而目前Benchmark和摩根大通所持股權的總值約為13億美元,可以大致判斷出,軟銀給出的方案,應該是大致保證其他外部投資者能夠起碼收回投資成本全身而退,而軟銀自己獨自將WeWork目前的爛攤子攬下,承擔投資損失,這大約也是在目前這樣的極端情形下,各方能夠達成的最大妥協了。
軟銀此前已投資WeWork超過100億美元,再加上目前的這份退出方案,軟銀還要再投入30億美元,總共投入在WeWork上的資金超過130億,而這部分股權目前價值大約為70億美元,投資損失幾乎過半,但這也是軟銀早期過於抬高WeWork估值而不得不嚥下的苦果。
30億美元救助計劃再生變數
就在外界認為孫正義與Neumann的故事已經到了尾聲之時,事情再起波瀾。上週,Neumann將軟銀告上法庭,稱後者未能履行之前承諾的30億美元投資計劃。
根據軟銀提出的這項計劃,這家投資機構將在今年4月份向WeWork投資30億美元,作為計劃的一部分,Neumann將有權出售價值約9.7億美元的WeWork股票。
但軟銀最終反悔了,稱由於WeWork方面不滿足執行這筆投資的條件,軟銀列舉了WeWork正在接受美國司法部和證交會的調查作為理由。
在Neumann對軟銀的起訴書中稱,自己對軟銀和願景基金託付信任,自己和上千名WeWork的其他員工努力打造WeWork,但最終等來的卻是“厚顏無恥”的濫用權利。
軟銀方面稱,對於這筆投資協議,軟銀方面並沒有任何義務去執行,而這筆投資最大的受益者則是Neumann本人,他將變現近10億美元。
在雙方糾纏不清的同時,WeWork作為一家公司,境況則日益變得更加慘淡,新冠疫情在全球蔓延讓公司本就岌岌可危的財務狀況更加雪上加霜,上個月,WeWork已經在美國多處已租下的商業地產違約,未能及時支付租金。
去年底,WeWork的賬上現金為44億美元,但隨着其收入鋭減,燒錢速度依然飛快,幾十億美元對於其維持在全球數百處物業的運營來説,依然顯得杯水車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