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司該不該砍掉 IT 部?

大公司該不該砍掉 IT 部?

獨立存在的IT部,似乎正在從大公司消失。

近期,一篇《是時候砍掉IT部了》的文章被《華爾街日報》刊載,給這一趨勢添了一把火,隨即引發了業內熱議。

該文由MIT斯隆管理學院首席研究科學家Joe Peppard 撰寫,核心思想是:現有公司內設置“獨立IT部門”的組織模式,阻礙了公司業務的創新、敏捷、以客户為中心和數字化轉型。一些先進公司已經將集中式的IT部解散,選擇把IT人員分散建在業務上。

事實上,這樣的觀點並非第一次出現,類似的實踐也早已有之。

當前大部分科技公司,早期都按照職能來劃分部門,這其中IT部作為重要的組成分支,自然和產品部、人事部同屬於公司的獨立一級部門,其領導CTO或CIO直接向CEO彙報。

但隨着業務線和產品線的增多,一個獨立的IT部往往無法及時靈活地服務所有產品線,因此不少公司也經歷了“去IT部”的組織變革:肢解掉該部門,把工程師們發配到各個業務線上。

只不過有的成功,有的因此殞命。針對IT部的去留,以及IT與業務之間的組織關係,一直以來充滿爭議。

IT部獨立集中化,企業更容易合力辦大事,實現重大技術創新,完成徹底且高效的轉型。

而拆分IT部,讓IT分散在各個業務線上,則對業務創新層的技術支持更加靈活。

集中力量辦大事 VS 高頻的漸進式創新,前者的劣勢就是後者的優勢,同樣,後者的劣勢也是前者的優勢。

目前我們所看到的大部分互聯網公司,早已沒了獨立的、服務全公司的“集中式IT部”,相應也撤掉了CTO的崗位,即便存在,CTO的象徵意義也大過實際效用。

而保留集中式IT部的企業,有兩個極端:一種是剛走完或正走在信息化階段的傳統產業巨頭;另一種則是像Google和Facebook這樣的科技領導企業,兩家公司至今依舊保留了獨立且話語權巨大的IT部,其負責人直接向佩奇和扎克伯格彙報。

相應的,Google前CEO施密特也曾明確反對“去IT部化”的組織結構。

為什麼越來越多的公司選擇打散IT部、撤掉CTO?又為什麼有些公司選擇反其道而行?

國內BATJH等巨頭在IT部的砍與留、CTO的入局和出局,又經歷了哪些曲折反覆?本文將會對其進行宏觀概述,更多案例和真實故事,雷峯網將在《京東技術大覆盤·五問》系列中,以京東為研究對象,進行深入挖掘和報道。

本意提升效率,結果滅頂之災?

長久以來,大量公司都在忍受着一種痼疾:職能型組織架構下,各個部門承擔各自的功能,各部門內部溝通暢通無阻,但跨部門間如煙囱般彼此隔離,相互溝通協作不暢,組織效率大幅折損。

尤其最近幾年,數字化浪潮下,面對瞬息萬變、多元複雜的市場需求,IT與業務之間的部門牆,尤其是讓傳統企業愈發痛苦不堪。

究其原因,一是,獨立的IT部在日常運作中,與業務部更多是“合作伙伴”而非利益共同體,IT部的工作成果是按自身預算達成或項目驗收來衡量,不與業務部績效掛鈎,導致IT配合業務的積極性不高;

二是,業務部很難提前預見到業務的數字化需求,而IT部的預算卻是至少提前一年就得審批,供需脱鈎,IT建設無法敏捷支持業務;

三是,由於技術人員長期脱離具體業務場景,缺乏足夠的行業know-how,在實現需求時,往往要先花大量時間去了解業務邏輯,導致交付週期的延長。

鑑於以上痛點,一些公司乾脆把原有的IT部解散,將人員全部下放到各個業務部門,讓各業務部擁有自己的IT團隊,隨時解決各種問題。

砍掉IT部,把IT建在業務上,直接打破了部門牆,提升了效率,但也埋下了兩顆“定時炸彈”:

  • 一是當遇到重大技術迭代的新浪潮,公司無法集中所有IT力量去All in技術新基建,可能因此錯失最佳轉型時機。

  • 二是當業務部門擁有完整的技術團隊後,基本滿足了自成一派的條件。隨着業務發展,各業務線可能會自掃門前雪,將部門利益至於公司整體利益之上,出現“諸侯割據”的亂象。

在第一個問題上,一位曾在多家巨頭企業擔任技術高管的專家告訴雷峯網,為什麼國內的技術部門永遠是業務的支撐者,哪裏需要補哪裏,哪裏有鍋背哪裏,但卻很難像Google的工程部一樣,成為產品部門的第一推動者?是差人還是差錢,都不是。

“一個關鍵因素是,過去20年,國內多數工程師水平是比較差的,即便是BAT這樣的企業,堆積了20多年的代碼依舊像垃圾一樣,要在這基礎上,持續做出能產生實際效益的技術創新,難於上青天。這時候要麼重做一遍地基,把架構、系統、代碼翻新一遍,要麼乾脆另起爐灶,把新業務搭在新技術體系上。”

但搭建全新的技術體系也好,新的中台也罷,這一過程中,只有CTO領銜的獨立IT部,才有可能將之有效地落實到位。而讓分佈在各個業務線的技術團隊,帶着各自利益立場,臨時組合起來去執行,顯然不現實。

擁有獨立IT部的企業更易恪守長期主義,也更能以長遠眼光和大局觀看問題,把握住時代大勢。

但如果技術全部建在業務上,各部門並沒有動力興師動眾去配合其他產品線,做一件燒錢且不見收益的事情上。尤其是光景不錯的時期,看着每年營業數據的飛長,他們甚至會認為,即便在垃圾堆上做研發,似乎也並沒什麼大礙。技術無用論,也就此產生。

技術本身是長期之事,一旦淪為純業務支撐,必將會進入短視的惡性循環。當行業整體下行時,技術積累和數字化能力不足的企業,管理和經營上的致命弱點,便會暴露而出。

而在第二個問題上,去IT部門化,將直接加速企業的諸侯化。

一個知名的慘痛案例是:發明了Java的SUN公司,在公司發展一片大好時砍掉了IT部,結果導致整個公司分崩離析。

Google前CEO施密特曾在《重新定義公司》中寫道,早期他在SUN公司擔任CEO時,隨着業務越來越複雜,公司決定調整組織架構,分設多個業務單元,稱為“行星”,每個“行星”獨立運作,人員配置五臟俱全。

但由於自成一體,自負盈虧,各單元各自為政的情況越來越嚴重,甚至認為集團的戰略與己無關。最終,SUN的行星組織結構,對企業的生產力造成了重創,使其在最巔峯時轟然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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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密特

前車之鑑令人扼腕,也足以説明組織架構的調整,絕非易事,調整得好,如獲新生,調整不好,則會傷筋動骨、元氣大傷甚至死路一條。面對這一難題,國內互聯網科技巨頭們也基於各自的發展軌跡給出了不盡相同的複雜回應。

華為的一劑猛藥:軍團模式

華為是砍掉IT部的一派,但比之更為激進。

2010年,在吃了多年IT與業務的協同之苦後,華為開始採用項目型組織,讓業務人員和IT人員組成一個項目組,去解決特定的問題,解決完後,項目組解散。 但項目組的臨時性導致無法把做項目得來的經驗沉澱成公司的能力。

為了解決能力流失,華為再次優化組織,確定了“業務IT一體化”的組織模式,成立企業BG、運營商BG、消費者BG。按照規定,技術必須懂業務規則才能施工,業務必須和技術的流程相配合,技術與業務進一步融合。

但沒幾年,又遭遇了瓶頸。隨着數字化轉型加速進入深水區,傳統政企機構急需全方位、長週期的“雲-管-端”一體化改造,此前各BG單兵作戰的模式難以滿足這一需求。與此同時,華為受美國打壓持續加重,如何集中力量,在產業數字化上快速破局從而活下來,變得迫在眉睫。

這樣的背景下,2021年華為開始創建“軍團”模式。把各BG/BU等核心部門的將才,整合到海關、公路、能源、光伏等一個個以細分場景為單位的獨立部門中,為客户提供一套更全面的解決方案。

不僅僅是技術和業務的融合。任正非曾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華為的軍團是把基礎研究的科學家、技術專家、產品專家、工程專家、銷售專家、交付與服務專家全都匯聚在一個部門,縮短產品進步的週期。”同時,為了讓軍團擁有較大的獨立權,任正非賦予了華為軍團與BG等同的部門地位,同屬集團一級部門。

不難看出,華為的軍團模式,要比砍掉IT部、把技術建在業務上,更為激進。這樣組織調整,更像是短期應急的一劑猛藥。

在雷峯網看來,華為的軍團模式或許局部、短期最優,但長期隱患很大。雖然在初期階段,有助於在幾個垂直領域集中火力做深做透,緩解生存之急;但從長期看,急攻於增長而大量放權,極有可能造成放出去的時候是一個“軍團”,收回來的時候是一個“王國”,幾大軍團配置越強,地位越高,其發展壯大後“失控”的可能性也就越大。GE帝國的分崩離析,與該組織模式的應用不無關聯。詳情可參考雷峯網文章《華為的「軍團」組織模式:破繭重生,還是作死?》

騰訊的折中產物:TEG

2005年,也就是騰訊上市的第二年,騰訊迎來了公司的首次重大組織變革。在此之前,騰訊的主要業務相對比較集中,因此內部組織是按功能模塊劃分的,比如,開發、設計、市場銷售各自成一部,每個部門同時支持多個產品。但隨着新業務越來越多,速度就成了第一生產力,因此騰訊將公司BU化,儘可能把所有一線資源進行切分,分別閉環到各個BU。本質上與“去IT化”如出一轍。

但不同於其他企業的完全拆散,騰訊在IT組織架構上,採取了一個折中方案:在六大事業羣裏保留了一個類似“獨立IT部”的技術工程事業羣(TE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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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志東

消息人士告訴雷峯網,早些年,騰訊前CTO張志東在任時,與世界上所有的CTO一樣,時常與技術線、業務線高管產生分歧。其中在某項所有業務必不可少的技術部署上,張志東認為應該由集團IT部統一管理,給各個業務線做支撐。而另一派代表則認為,該技術團隊應該打散,融入至各業務線當中。

這樣的爭執不止一次發生。

無論是集中式管理,還是分散式部署,都是企業無法避免,且會製造不少矛盾的選項。

如前所述,兩種模式各有利弊,但多數企業為了更加敏捷,在發展最迅猛的階段,選擇了後者。騰訊也不例外。

但不同之處在於,騰訊將IT團隊一分為二,其中3~4成的研發人員組成了TEG,而剩下的6~7成的人員分散在其他5個以業務為主導的事業羣。

現在回看,儘管騰訊選擇了分散式IT管理,但對其缺陷也做了提前預防:組建了現在擁有1.3萬多人的獨立技術事業羣TEG,一方面為騰訊思考和推動更為長期的基建之事,另一方面為各大事業羣提供核心技術組件。

“騰訊讓TEG獨立於業務體系的最大作用之一,是通過掌控其他事業羣的核心技術命脈,給他們拴上一個鐐銬,相當於一種變相的卡脖子。”業內人分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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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擺的劉強東與京東

不同於華為軍團的徹底、騰訊TEG的折中,京東在技術這件事上,走過了一段頗為搖擺的曲折之路。

京東以電商業務起家,是先有業務,再招人做技術,成立後很長一段時間裏,都將技術定位於業務的輔助,重視程度有限。

據《決戰618—探秘京東技術取勝之道》一書,2008年京東618正式推出的第一年,京東備戰的技術人員仍是個位數。

此後,隨着業務增長,到2014年上市後,京東的業務翻了一萬倍。這時候就遇到了棘手的問題,大促銷的時候容易出現宕機之類的問題,當時在電商領域非常普遍,需要解決。

劉強東及京東內部在公司上市前夕,對技術定位產生了動搖,他們愈發感到京東需要一個強大的IT部和CTO,聚集業內頂尖的工程和研究專家,讓技術成為業務的開拓者,去反向推動公司實現跨越式發展。

其次,對於謀求上市的京東來説,一家科技公司的估值空間顯然要大於零售公司,弱化零售屬性,強化科技色彩,更能討好資本市場。

在IT部的建設上,京東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找一位傑出的CTO。

京東歷史上,只有過兩任CTO。

2012年,首任CTO來自Oracle的王亞卿,但王待的時間不長,一年後就掛冠而去。

王亞卿離開後,劉強東沒有扶正從2007年起就跟着他一起闖蕩的技術副總裁李大學。李大學唯一的問題是,沒有光鮮的特別是在大公司工作的履歷,也就是沒有劉強東要的面子,但裏子李大學很強,於是李大學就頂着技術副總裁的title幹着CTO的事情。

2014年京東上市後,李大學向劉強東提出退休。而就在此時,雅虎裁撤在中國的全球研發中心,京東就此盯上了原雅虎全球副總裁、雅虎北京全球研發中心創始人兼總裁張晨。

有説法是京東最開始是隻想要張晨個人,但當時追逐張晨的不只京東一家,加上京東剛上市財大氣粗,因此,也就答應了張晨帶團隊過來的要求。簡單説,京東最開始追逐張晨,更多是出於面子的需求,而後才有裏子的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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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晨

2015年3月,張晨先是擔任京東集團高級副總裁,負責京東商城技術研發體系工作,半年後被任命為CTO,開始對技術部門大刀闊斧地改革。在他的主導下,京東得以把技術部門從業務部門剝離出來,成為一個單獨的技術大體系。

該體系主要包括兩部分:一是核心技術研發團隊,包括雲、大數據、AI等技術團隊;二是應用技術研發團隊,主要服務於京東商城業務。兩大團隊直接從屬於CTO大系統。

張晨上任後的一系列戰略,讓外界看到了京東在技術上的決心,不僅吸引來了諸多工程大牛,更是在2018年前後,成功引入了周伯文等10多位知名人工智能科學家。據消息人士透露,京東在2015-2019年給頂尖技術人才開出的薪資,遠高於BAT。

集齊以張晨為代表的工程團隊和周伯文為代表的研究團隊,劉強東期望京東可以由此建立起一個強大的獨立IT部,實現從“技術輔助業務”到“技術驅動業務”的蜕變。

然而,這些動輒千萬年薪的工程大牛和科學家的到來,並沒給京東帶來實質性的業務提升,數十億計的投入收益乏善可陳。

對此京東內部進行了深度診斷,得到的結論是:京東這十幾年來,技術跟着業務走的開發模式,致使IT架構比較混亂;其次,過往一線工程師的水平總體較差,堆積的大量代碼如同屎山糞山。而這些都是歷史遺留問題和編程基本功,不是技術大牛們能直接解決的問題。

很顯然,讓這些重金請來的科學家直接到業務一線去提高研發水平,並不現實,但放着這些科學家們讓他們只是發論文、參加學術會議也不是事情。

走到這一步,京東的“強大的IT部美夢”其實已開始動搖,隨後便開啓了一系列組織架構大調整,那一時期,張晨等工程派領導者相繼離職,而科學家們全部劃入京東科技,主做對外賦能,與京東的原有業務離得越來越遠。

現在的京東似乎又回到了老路,於他們而言,技術更適合生長在業務上,但難以為之開疆拓土。

因時因勢,循環往復

在雷峯網看來,企業對IT部門的調整大致有兩大方向,一是向內收縮的防守型,二是向外擴展的進攻型。前者是從各業務部抽出技術人員,建立集中的IT部,扮演類似技術中台的角色;後者是將IT部人員下放到前端各業務部門,砍掉中間層,增強業務敏捷性。

就國內而言,很多互聯網企業都是以業務起家,創始初期走的都是技術建在業務上。

當產品成熟穩定後,往往會通過建立集中的IT部來進行統一管理,為下一步發展打技術基礎;而一旦體量到了大而難倒時,又會肢解掉IT部,把其分散在需要迅速迭代的業務線上。當業務線變得龐大強勢時,集團又會通過收編IT部,來削弱“諸侯”的勢力,鞏固權力……

“建”還是“砍”,關鍵在於對市場和時機的判斷,這也是一切組織調整的原點。

但反過來講,收權後雖然可以避免各業務部擁兵自重,但一個大一統的IT部也會造就更大的官僚系統,而授權後也可能會因為重複建設而加重成本浪費。這些都加劇企業組織調整成為一個受多重因素作用、因時因勢的動態複雜過程。

也正因如此,企業們才不得不在收權和放權、裁撤與新建、短期效果與新問題之間一次次地反覆折騰,而難以給出一個一概而論的確定性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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