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月27日刊|總第2397期
“從今天開始,請你們家任何人,不要再幹涉我的工作……這不是威脅,這是我的底線。”
在已經收官的《大江大河2》第33集中,宋運輝赴“鴻門宴”,面對程開顏一家的步步緊逼,他終於忍無可忍,撂下一番狠話後摔門離去。
事實上,這般結果早有預兆。宋運輝一進門,岳父便笑臉相迎,拉着手就不鬆開了,而宋運輝卻始終與之保持距離,還不留痕跡地抽出了自己的手。觀眾一邊為宋運輝捏把汗,一邊暗自叫好。
畢竟,在之前的劇情中,觀眾早已見識到了程開顏一家對宋運輝的種種算計與控制,壓抑了許久的怨氣,總算在這段女婿與強勢岳父的對立橋段疏解了。
有意思的是,程父的扮演者馮暉在最近熱播的扶貧劇《山海情》中,又以岳父的形象出現了。同樣身居高位,同樣有一個從底層爬上來的女婿。不過,《山海情》的焦點並不在這,他也沒有強行干涉女婿的未來。
同樣是翁婿矛盾,《緊急公關》中方勵的控訴就比較直白,“您不如直接説,我這個小地方來的人,不配娶您的女兒。”岳父的回擊則更為誅心,“我沒有看不起你的出身,我是鄙視你的本性。”
從《大江大河2》到《緊急公關》,從宋運輝到方勵,他們雖無贅婿之名,卻受贅婿之氣。倘若再往前看,這樣的男性形象已在熒屏上靡然成風。
從鳳凰男到贅婿
總得背雙沉重的翅膀
在此之前,類似的男性形象常見於家庭倫理劇。
他們大多出身貧寒,通過自身的努力走出了鄉下,與城裏的女孩結為伴侶,是山窩裏飛出的金鳳凰,由此被稱為“鳳凰男”。如《雙面膠》中的亞平、《新結婚時代》裏的何建國和《新上門女婿》的田衝等等。
雙方的家庭背景不同,內部衝突方面有着較大的書寫空間。劇集的戲眼也主要集中於婆婆與兒媳之間的矛盾上,而丈夫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雙面膠》
在《雙面膠》中,從桌布的樣式,到毛巾被的花色,再到吃飯的習慣,都能成為婆媳大戰的導火索。
當下,鳳凰男的形象成為了都市劇、懸疑劇等類型的寵兒,再由原生家庭帶來的家庭矛盾作為戲劇切口已然不新鮮,也不合適宜,階層矛盾成為了主菜。與以往的鳳凰男相比,他們的形象更接近於當下流行的“贅婿”。
首先,他們的原生家庭是被虛化的,不直接參與敍事。
《大江大河2》中,宋運輝和程開顏的矛盾根源與其原生家庭無關;《隱秘的角落》裏,夫妻矛盾歸結於張東昇事業的失敗;《我是餘歡水》裏,就更不存在這個問題了,他們的家庭背景是匹配的,但餘歡水的發展不如妻子,才招致對方家庭的歧視。
其次,他們都得經受女方家庭帶來的壓迫。
宋運輝的岳父掌握着一道緊箍咒,隨時逼他就範,“我們家一直在無私地奉獻,一直無私地幫助你。你們結婚,辦酒席沒有錢,是我們借錢給你;你得罪人,是我替你在背後打圓場……是我們一直在義無反顧地支持你。”總之,出身始終是原罪,宋運輝的進步得到過岳父一家的幫助,他們不僅需要親情的回饋,還要超越原則的“投資回報”。
張東昇本就是贅婿,他和餘歡水一樣,要在飯桌上隨時接受來自女方家庭中的鄙視。
《緊急公關》中的方勵即便躋身社會的精英階層,也要經受岳父“我一眼把你的人品望到底”的羞辱。
近年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同類角色恐怕還得數《人民的名義》中的祁同偉,這個悲情人物的遭遇令人唏噓。
第三,卑微到塵埃之後的觸底反彈正是贅婿流的精髓。
看到《緊急公關》方勵和岳父對峙時,觀眾紛紛在彈幕中刷起了“爬山梗”:好怕方勵帶他岳父去爬山。看來觀眾們也發現了,與社會帶來的壓迫不同,女方家庭的歧視貌似是一件更丟臉的事情,也更容易激起一個人的鬥志。
方勵、張東昇和祁同偉都在這樣的環境下生長,逐漸滋生出了惡之花。方勵和祁同偉更加不擇手段向上爬,張東昇則選擇處理掉製造問題的人。
而餘歡水則是怒從心頭起,選擇向自己的過去開戰。
都是展現一個人的突變,贅婿式的塑造方法顯然能將戲劇張力發揮到極致。
贅婿形象何以受到創作者青睞?
從鳳凰男到贅婿形象的發展,實際上是一種特殊羣體到普遍現象的進階。
鳳凰男之所以特殊,是因為他們是中國在城市化進程中不可忽略的一個羣體,但凡涉及到都市戲,就不可避免地涉及到他們,這也是體現時代在場的一種方式。而贅婿形象的普遍性在於,它將非小地方出身,但在城市發展過程中失意,進而造成家庭矛盾的那羣人也囊括了進來。往更大了説,不問出身,不看能力,凡是受過女方家庭白眼,捱過對方“鞭子”的男性,都可歸於此類。
有的因為可憎,讓人們同仇敵愾,有的因為可憐,激發觀眾的同理心,尤其是面向已婚男性觀眾時,這樣的形象往往將他們的目光鎖住。
在《我是餘歡水》中,餘歡水拿着診斷書從醫院出來後,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也摔進了觀眾的心裏。
從創作上來講,贅婿形象的塑造符合戲劇規律。
麥基在《故事》中説,“用對比或反襯人物塑造來揭示人物真正的性格,是所有優秀故事講述手法中最基本的要素。”
贅婿形象是自信與自卑的混合體,也往往是徘徊在城鄉之間的矛盾體。他們複雜人格的產生,既有自身成長的積澱,也有社會因素的促成。這種人物形象更能快速、有效地揭示人物特徵,提升敍事效率。
《緊急公關》中方勵的岳父未必在心底歧視他的出身,但由於方勵敏感、多疑,不但會將這種誤解加深,還會將這種判斷擴大到旁人看他的目光上。一場戲,幾句台詞,就讓觀眾抓住了他的性格特質,也向人們解釋了他的行為動因。當這種形象承擔起反派的功能時,也更令人信服。
事實上,這種人物塑造方法一直是編劇手中的利器,在一些女性反派角色的刻畫中也經常被用到。
在前段時間熱播的青春劇《百歲之好,一言為定》中,由於描繪的是校園愛情,通篇沒有什麼能引發劇烈戲劇衝突的角色。於是,一位來自農村,性格自卑又敏感的女同學扛起了反派的大旗,掀起了故事上的波瀾。
真贅婿來臨,能為他們打個翻身仗嗎?
關於鳳凰男和贅婿形象,人們往往會聯想到《紅與黑》裏的於連,出身卑微,委身上層社會的女性實現階級跨越,但終究無法逆天改命,走向滅亡。也有可能想到《平凡的世界》中的孫少平,雖沒有實現世俗意義上的成功,但收穫了精神富足。
要麼是求而不得,最終以自毀的方式抗爭,要麼是始終無法脱離“平凡的世界”,這種傳統文學中展現的反思性顯然與當下觀眾的期待有一些距離。
人們更期望看到的是:一個人如何在“天崩”開局下,步步為營,最終逆襲的故事。目前熒屏上出現的贅婿形象多為邊緣人物或反派角色,即便是餘歡水也只能算半部爽劇,遠遠不能滿足人們的心理需求。
熒屏之外,“贅婿流”網絡小説倒是火爆。去年,各個網站專門為贅婿流小説製作的視頻貼片廣告爆火,讓人們在“尬爽”中上頭,也一定程度上印證了這一題材的魔力。
事實上,在贅婿流小説火爆之前,網絡小説中最流行的是“退婚流”。其中,“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的台詞仍被很多人牢記。
贅婿流將主角的原初地位降到了最低層次,提供給讀者的卻是成倍的爽感。
《贅婿》的作者憤怒的香蕉在分析贅婿流小説爆紅原因時認為,贅婿流中藴含的是過去男權社會中呈現出來的一些問題:男性能力不行時,就要承受丈母孃的鄙視,但男性卻沒有發泄的渠道。這種壓抑造成了一種直接的心理需求,而贅婿流滿足了他們。
他還提到,贅婿流的受眾,多是中老年男性。該類型之所以在近幾年爆紅,是因為智能手機普及到了年長的男性手中,他們學會了手機閲讀,在虛擬的小説世界裏獲取爽感。
有意思的是,《贅婿》已經被改編成劇,有望在今年播出。如果説之前的熒屏贅婿只能算不徹底的“偽贅婿”,如果説贅婿流的確有“老少觀眾通吃”的魅力,那麼,它會不會形成一種新的創作風尚呢?
【文/午言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