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劇《漫長的季節》昨晚收官,所有謎團終於揭開,所有角色的命運終於落定。
開播之初,大部分觀眾對這部劇並未抱以很高的期待,因為不久之前,《他是誰》《塵封十三載》兩部與之題材類似的懸疑劇剛剛相繼播出,收穫較高的熱度,加之近年來懸疑劇的播出早已呈井噴之勢,很難不讓這一題材的受眾產生審美疲勞,也很難不讓這一題材的拍攝者們陷入創作瓶頸。然而,在豆瓣平台上,《漫長的季節》開分9.0,並一路高走,結局播出後漲至9.5分,眾多網友高呼“封神”。
同為跨代追兇的懸疑劇,《漫長的季節》勝在何處?答案正如演員秦昊所説,“懸疑是外套,命運是內核。”本劇摻入濃厚的生活氣息,看似消解了懸疑的諸多特質,實則拓展了懸疑的各個維度,使其在個體的命案中折射羣體的命運,在時空的切換中奏出時代的迴響。
在《漫長的季節》中,煙火氣拆解了緊張的節奏。懸疑劇歷來主打“高能”“反轉”,但本劇反其道行之,通過大量穿插生活場景,以及反覆切換時空,將追兇的節奏人為打斷暫停。這種處理方式令部分痴迷推理的觀眾感嘆全劇節奏緩慢,但其優點在於用一幕幕鮮活的場景和一個個呼應的細節將劇中大小角色塑造得更為立體豐滿,避免了人物平面化、工具化,使劇情的層層遞進、迷霧的層層撥開更合乎情理、更真實可信。
蹉跎感沖淡了悲愴的情緒。本劇主角王響經歷刻骨銘心的喪子與喪妻之痛,但老年王響並沒有明顯外露的陰鬱氣質。他喜歡和養子王北開玩笑,時常和龔彪、馬德勝拌嘴,對心儀的李巧雲則羞於啓齒。歲月磨光了他的心氣,更似乎讓他內心的傷口結了厚厚的痂,讓他被迫接受與命運和解的現實,正如他不得不接受臉上的皺紋與毛衣的線頭。王響身上這股少有的滄桑感讓全劇並沒有自始至終沉浸在懸疑劇受害人慣有的悲痛氛圍裏,但也讓結尾處他再遇沈墨時宣泄的情緒顯得更加真摯感人。
暖色調融解了冰冷的敍事。東北是眾多懸疑劇的取景地,因為肅殺的自然背景更能烘托追兇的氛圍。比如秦昊主演的《無證之罪》,全劇就透着刺骨的寒意。但《漫長的季節》並不着眼於冰天雪地,卻從一而終地聚焦1998年秋天的東北廠區和2016年秋天的東北城區,直到片尾降下雪花,季節方才交替,故事方才翻篇。時空選擇上的一反常態,加之本劇強化的暖色基調,如鍊鋼爐、王響毛衣、馬德勝襯衫、沈默外套均為紅色,這些元素的疊加令本劇缺少傳統懸疑劇的壓抑,而平添真實生活的暖意和角色內心的躁動。
此外,在人物死亡的處理上,《漫長的季節》也沒有一味採用陰冷的視角,主角龔彪的結局就是最好的體現。本劇特意安排一出極為誇張的大白天車禍橋段,又通過一分鐘的慢鏡頭,讓這一頗具喜感的人物的悲催一生,戛然而止於彩票中獎那一剎那的狂喜。死亡的殘酷,與彪子臉上的笑容形成強烈反差,讓這一幕突如其來的轉折,少了幾分悲涼,多了些許荒誕。
眾生相豐富了悲劇的層次。本劇以女大學生沈默的個人身世悲劇為核心,卻通過人物牽連,將其由親及疏地延伸至王響一家的生離死別、龔彪的婚姻觸礁、馬德勝的抱憾退休,更藉由這三位主角輻射至幾乎每一個重要配角。比如李巧雲,年輕時在夜總會陪酒,只為補貼丈夫和孩子的家用,晚年時卻又孤寡一人;又如刑建春,他年輕時作為保衞科科長在廠裏作威作福,晚年身患重病,還被迫偷雞摸狗掙透析錢;再如馬德勝身邊的刑警崔國棟,他並沒有像李羣一樣繼續偵緝罪犯,而是早已被邊緣化。18年,他們經歷了什麼?劇情並沒有着墨,但觀眾不難體味或聯想此中的時代喟嘆。主角的個體命運和配角的集體遭際,讓本劇超脱懸疑劇單一敍事鏈條承載的悲劇性,昇華為一幅刻畫眾生的年代圖卷。
以生活為內核,以命運為線索,《漫長的季節》打破懸疑劇的慣用套路,從某種程度上講甚至超越了懸疑劇的創作格局和思考維度。正因此,本劇其實並未將過多的謎團留待最終章揭曉,而是將結局的筆墨更多地用於描述眾人如何解開心結,坦然面對新的生活。也正因此,本劇帶給觀眾的,也不是燒腦過後的恍然大悟,或者緊張刺激後的暢快釋放,而是一股令人動容且綿綿不絕的後勁。這股後勁的源頭,不是懸疑,是生活。
作者:孫欣祺
編輯:孫欣祺
責任編輯:楊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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