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向別人自我介紹時，李輝更願意説自己是一名舞者，是一位坐在輪椅上起舞的舞蹈演員。舞蹈，拓展了他生命的寬度。
十年前，一場車禍一度擊碎李輝的全部生活，也包括他執着的舞蹈夢想。十年後，李輝從絕境中走了出來，成為了北京冬殘奧會開幕式的舞蹈演員，和他一起表演的是同窗、是朋友，他終於和大家一起站上了冬殘奧會開幕式這個世界舞台。
輪椅舞者李輝（中）在北京冬殘奧會開幕式上表演。圖/IC photo
舞蹈生涯巔峯時遭遇車禍受傷
坐在輪椅上的李輝腰板挺得筆直，十分健談和幽默，説起舞蹈更是滔滔不絕。從小到大，李輝都和舞蹈有着不解之緣：小學時進入唐山藝校學習；2004年考入北京舞蹈學院，學習中國民族民間舞，成為那一年北舞在全國範圍內招收的12名男生之一。畢業後，李輝入職北京歌劇舞劇院，成為當年劇院簽約的唯一一名男演員。
然而，意外在李輝最順風順水的時候出現了。2012年9月7日，27歲的李輝出了一場車禍，他的人生也隨之發生巨大轉折。為了躲避突然出現的行人，李輝乘坐的摩托車發生側滑，他被甩出並狠狠撞在路旁的燈杆上，腰部受到重擊，導致高位截癱。
“腿不能動了，連生活都不能自理，每天需要人推着、需要人從牀上抱下來……當時都不敢想象未來要怎麼生活，繼續跳舞更是成了奢望。”李輝回憶説，從以前能蹦能跳的舞蹈演員變成殘疾人，他不得不花很長時間調整心態去面對。最艱難的時候，是家人、朋友、同學陪他一起走了過來。
永不放棄的舞蹈夢想
成為了殘疾人，深愛的舞蹈就要這樣放棄了嗎？李輝不甘心。
《鴻雁》是李輝母親最喜歡的歌曲之一，當蒼遼的歌聲響起，似乎喚醒了李輝那漸漸遠去的舞蹈情愫。他決定，再試試。
李輝坐在輪椅上練習，在《鴻雁》的歌聲中，他慢慢舒展雙臂，靈活的臂膀彷彿幻化成了一雙翅膀，讓他展翅飛翔。李輝覺得自己好像又能“舞蹈”了，儘管他腿不能動，但他用雙臂展示着一名舞者對藝術的執着與熱愛。
自此，李輝努力地創作了一支又一支輪椅舞蹈。“我一般選擇大家耳熟能詳的音樂編排舞蹈，比如《倍兒爽》、《小蘋果》、《站在草原望北京》……”他帶領着越來越多的殘疾人“跳”起舞，成為舞台聚光燈下最閃耀的明星。
2019年6月18日，北京市朝陽區殘疾人職業康復中心，李輝正在表演自己編排的輪椅獨舞《鴻雁》。新京報記者 鄭新洽 攝
創業帶動更多殘疾人走出家門
2018年4月，李輝參加朝陽區殘疾人創新創業培訓班後，萌生了創業的想法。在朝陽區殘聯的支持下，他成立了北京市朝陽區心之源藝術康復服務中心，專門為殘障人士開展藝術康復服務。
幾年來，李輝先後編排出《小蘋果》、《燃燒的雪花》、《飛翔的光》等輪椅舞蹈作品。作為朝陽區殘聯輪椅舞蹈健身隊的隊長和藝術指導，在朝陽區殘聯的指導和規劃下，李輝走進街鄉和社區，開展輪椅健身舞蹈教學，帶領殘疾人走出家門，積極參與社會活動。
2021年，李輝和百名殘疾人表演的《燃燒的雪花》廣受好評。應北京冬奧組委殘奧會部的邀請，他帶領12名隊員登上北京冬殘奧會倒計時100天主題活動的舞台，表演了《飛翔的光》。坐在輪椅上的他們，用靈動的舞姿、燦爛的笑容、默契的配合，向世人展示了殘疾人對美好生活的嚮往，以及他們自強不息的精神風貌。
從2012年車禍受傷，到2022年北京冬殘奧會，十年間，李輝經歷了人生最灰暗的時刻，也終於站上了冬殘奧會這個世界舞台，繼續着自己的舞蹈夢想。
■ 對話
李輝：“我很慶幸能參與冬殘奧會開幕式的表演”
舞蹈是李輝生命的主幹線。雖然一場車禍曾讓他的人生跌入谷底，但對夢想的堅持，帶他去到了更大的舞台。在這裏，他見到了很多老朋友，又能和大家一起舞蹈了。雖然排練中遇到了各種困難，過程也十分艱苦，但能成為冬殘奧會開幕式的舞蹈演員，李輝坦言很慶幸。
北京冬殘奧會開幕式的輪椅舞者李輝。新京報記者 王飛 攝
一遍遍排練很辛苦，但一定要咬牙堅持
新京報：這次參加冬殘奧會開幕式表演，是什麼感受？
李輝：在排練現場，我見到了好多好多熟悉的面孔，大家都特別欣喜，問：“李輝？是你嗎？”我説：“對，是我！”大家十多年沒見面了。我受傷後，胖了，他們有些不敢認，但他們都還是那樣，沒什麼變化。大家一見面就抱一起，特別融洽。在排練的過程中，導演還讓我推薦殘疾人朋友參加開幕式表演，後來我介紹了兩三位。
新京報：你在開幕式上表演哪個環節？
李輝：我表演的部分是“改變始於體育”。在這個環節裏，我們展現了很多殘疾人的情感故事，比如有視力障礙的小女孩、肢殘母親、聽障殘疾人等。最後大家聚集在一起，手手相傳，所有人的掌心都有了一個國際殘奧委會的會徽。
新京報：你之前是專業的舞蹈演員，舞蹈功底對於你參與冬殘奧會開幕式演出有幫助嗎？
李輝：從開始排練到正式演出，我們的節目更改了很多版本。舉個例子，剛開始排練時，我和一位舞蹈演員，也是我的好朋友，一起表演“圓舞曲”，這是一段雙人舞。後來節目經過數次調整，我和舞伴在會徽展示環節亮相。整個排練過程中，不單是我們，很多演員的表演位置、內容都有調整。
在排練的時候，我還曾練習過Hip-Hop，要在輪椅上展示一些技巧動作，這其實跟舞蹈沒太大關係，而是表演。我是一個舞蹈演員，要去很好地表演這個場景，剛開始練感覺還挺難的，所以我就跟着視頻學，導演組也幫我們找來教表演的老師。排練的過程很有意思，跟我跳舞的感覺還是有些不一樣。
新京報：你以前玩過Hip-Hop嗎？練習的時候會不會感覺有些難？
李輝：我以前跳的是民族舞，要我跳蒙古族舞蹈、藏族舞蹈，都沒問題，可Hip-Hop的確沒有玩過。雖説沒參加冬殘奧會開幕式排練前，我自己也可以翹輪椅娛樂一下，但是跟炫輪椅技巧很不一樣。
鳥巢的舞台很大，所以我必須要把動作放大，而且還要與其他演員配合，表情、動作都要到位。為了練習翹輪椅，我手都磨出繭子了。
新京報：平時你們是怎麼排練的？
李輝：我們要按照時間、線路的要求，準確、準點到達指定位置，這就需要排練成百上千次的走位，如果點位走不準，那麼在實際表演中可能就無法做好動作的銜接。
排練場地的面積按照鳥巢表演場地1:1還原，我們就在那裏一遍遍地練習，自己找感覺，判斷輪椅的速度，然後判斷坐着輪椅多長時間可以到達點位。這一切必須嚴絲合縫，時間和節奏都要卡好。
但是到了鳥巢彩排，感覺還是不一樣。因為鳥巢是LED地板，特別光滑，而我們的練習場地是木地板，輪椅滑行的速度不一樣，走到點位需要的時間也不盡相同。所以，又得一遍遍地練習，找感覺。
新京報：排練或者彩排都是非常辛苦的過程，可能對於殘疾人朋友來説尤為如此，你是怎麼克服的？
李輝：排練確實很辛苦。有時候很累了，我就把腿放在凳子上稍微休息會兒，或者人趴在桌子上歇會兒。要想伸伸腰，那是不可能的。回到駐地，往牀上一躺，感覺太舒服了。
彩排最緊張的時候，我一晚上就睡兩個小時。大家都在努力地參與開幕式排練，我和大家一樣，雖然感覺很累，但是也一定要咬牙堅持。
舞蹈是我生命的主幹線，我想把舞蹈的生涯再延長一些，讓舞蹈拓展我生命的寬度。我很慶幸自己能參與冬殘奧會開幕式的表演。
2020年7月9日，朝陽區心之源藝術康復服務中心創始人李輝受勁松殘聯邀請來到空中課堂直播間，給轄區殘疾人線上培訓輪椅健身操。新京報記者 吳寧 攝
希望用舞蹈幫助到更多人
新京報：你創辦了心之源藝術康復服務中心，你希望它給殘疾人帶來什麼幫助？
李輝：舞蹈集合了心理療法、音樂療法和肢體療法。我也看了國外相關領域的著作，舞蹈不光是對殘障者有益，對健全人也是很有益處的。比如有些朋友患有抑鬱症，有些上班族感覺工作壓力大，那麼這個時候我們可以通過音樂、通過舞蹈放鬆。所以我現在做的是“殘健共融”的工作，希望能夠幫助到更多人。
我們開了一個工作坊，幫助健全人通過舞蹈疏導情緒，今後我會繼續做下去。針對殘疾人，這方面的教材已經編出來了，也有視頻教材，我希望把這一理念傳遞到全國。
新京報：你平時怎麼教殘疾人朋友跳舞呢？
李輝：朝陽區殘聯免費提供辦公場地和舞蹈訓練室，我在那裏教殘疾人朋友跳舞。如果大家不能來現場學習，我也會開視頻直播課。我不太喜歡在短視頻網站上開直播教大家舞蹈，因為那樣我不瞭解大家學習的情況。所以，我一般用視頻會議軟件，大家都把攝像頭和麥克風打開，哪兒做得不對，我可以及時發現，及時指導。
新京報記者 吳婷婷
攝影記者 王飛 鄭新洽 吳寧
編輯 劉夢婕 校對 楊許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