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狸貓換太子的主角宋真宗劉皇后,被擄北地、真偽莫辨的柔福帝姬,以一雙大腳成為民間戲曲主角的馬皇后,傳言下嫁攝政王的孝莊太后,以及為了一己權位不惜與西方列國為敵的慈禧太后。在這些散發着濃烈傳奇魅人氣味的後宮女性之間,有着數以千計深宮紅顏的生命故事,像屑金碎玉一般等待着有心人的發現。
坐擁如此豐富的原材料,想把後宮史寫得枯燥乏味也是件難事。因此,美國漢學家馬克夢(Keith McMahon)的《天女臨凡:從宋到清的後宮生活與帝國政事》才會讓只聞其名的讀者眼前一亮。
西方世界同樣有着諸多籠罩在權力光環下的宮廷女性,一代權後瑪麗亞·德·梅迪奇、締造黃金時代的伊麗莎白一世、風華絕代卻殞命斷頭台的瑪麗一世和瑪麗·安託瓦內特,以及如今創造“古今天下豈有六十三年之太子乎”奇蹟,壽頤康健的伊麗莎白二世女王。哪怕只是將她們與中國宮廷中的同伴命運進行一番比較,也能讓讀者從中體會到一種別樣的意味。作者馬克夢本人早年的研究,更有助於他對中國後宮女性進行研究時能有更別具一格的視角。他長期以來關注的內容,乃是明清時代的狹邪文學。這些文學作品,諸如《如意君傳》《禪真逸史》《控鶴監秘記》等,都涉及宮闈幽隱。從性別與權力話語的角度,更可以在中國後宮女性研究上別開生面。
然而,遺憾的是,好奇心熾烈的讀者在看完這本書的第一章後,很可能會兜頭一盆涼水。作者除了在緒論和結尾部分對中國後宮女性權力與中亞和西方同時期女性進行了一番簡單的對比外,就直接轉入了傳統的後宮史的書寫。你會感嘆一位以研究狹邪文學出身的漢學家竟能將豐富多彩的中國後宮史寫得如此正襟危坐,好像書中的每個有血有肉的女性都石化成了村口貞節牌坊上的石雕。
《天女臨凡:從宋到清的後宮生活與帝國政事》,作者:(美)馬克夢 ,譯者:辛兆坤,版本:後浪丨九州出版社 2021年3月
撰文 | 李夏恩
01
辭條解釋式的“狸貓換太子”
“狸貓換太子”是中國最膾炙人口的宮廷傳奇之一,它幾乎囊括了宮廷戲的所有元素:年老昏聵的皇帝,爭寵的嬪妃,以及帷榻之內的陰謀詭計。這是一場事關皇朝命脈的繼承人大戰,國祚的命運就係在皇帝的兩位嬪妃劉妃與李妃的腹中。她們幾乎同時懷上了孩子。這讓老來得子的宋真宗大喜過望——如果後宮嬪妃再不誕育子嗣,自己死後就會出現皇位繼承的危機。因此,他下旨誰先誕下龍兒便立為皇后,由此成功地挑起了一場後宮內鬥。
劉妃生性陰險,深知在複雜的宮廷鬥爭中,立於不敗之地的兩大法寶就是培養足夠的人脈,以及對手心地善良到足夠愚蠢。因此,她買通太監郭槐,在李妃臨產時,將她剛誕育的嬰孩換成了一隻剝了皮的狸貓,以此誣陷李妃誕下妖孽。在現代遺傳學尚未誕生的一千年前,皇帝果然龍顏震怒,將其打入冷宮。但她產下的嬰兒本來卻得到了善良太監陳琳和宮女寇珠的同情,他們將其偷偷將其送出宮外,養育在八賢王府內。最後,經歷了一連串的火災、逃亡、以及巧合,在斷案如神的包拯審判下,劉妃陰謀敗露,遭到懲處,李妃迴歸宮廷,頤養天年。善惡有報,皆大歡喜。真是個正能量的結局。
狸貓換太子的故事,雖然在題材上取材於佛經《大阿育王經》中“豬換太子”的典故,阿育王寵愛的第二夫人誕育金色之子,光照宮中,因此被正牌王后嫉妒,密令“盜持兒去,殺之,即以豬子着其邊”。中國版本則將小豬換成了剝皮狸貓,在形象上更相似。但這則故事卻並非僅僅根據佛經典故憑空改裝,而是自然有其歷史原型,故事裏奸惡的劉妃確實是位傳奇女性,她就是從銀匠之女步步走上後宮頂巔的章獻皇后劉娥,而善良的李妃則是她的侍女。劉娥雖然倍受宋真宗寵幸,卻並無所出,反倒是侍女李氏在為皇帝鋪牀疊被時偶然受到寵幸,順利誕下一名皇子,就是未來的宋仁宗皇帝。根據《宋史》所記,李氏誕下皇子後,在襁褓中就被劉皇后佔為己有,乃至真宗駕崩,皇子登基,作為皇帝生身母親的李妃依然“默處先朝嬪御中,未嘗自異。”宮人因為畏懼已經成為太后的劉氏威權,“亦無敢言者”。因此,在劉太后垂簾聽政的十一年裏,“仁宗不知己為(李)妃所出也”。直到劉太后死後,傳奇中八賢王的原型燕王趙元儼才告訴仁宗皇帝:“陛下乃李宸妃所生,妃死以非命。”
“狸貓換太子”的結局,劉妃陰謀敗露,遭到皇帝斥責,羞憤而死。歷史上劉太后雖然風光大葬,但皇帝在知道真相後,仍然惱恨不已。宋人王銍在私人筆記《默記》中描述了年輕皇帝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即刻坐着牛車趕往權厝李妃棺木的奉先寺,親自打開棺木驗看,發現生母的遺體被裝殮得“形容如生,略不壞也”,確定劉太后並未毒殺自己的生母,這才撤回了包圍劉太后親族的府第的重兵。
這段史實太過精彩,演繹成傳奇也足以流傳百代。單是傳統戲曲,京劇有《狸貓換太子》,淮調有《斬郭槐》,秦腔有《抱妝盒》。即使在今天,它曲折離奇的故事情節同樣膾炙人口。它不僅是當年創下收視率奇蹟的《少年包青天》中的高潮劇情,在年初熱映的《大宋宮詞》中,它也是推動故事發展的主要劇情之一——當然,比起書中這段讓讀者倍感乏味的簡單文字,《大宋宮詞》的改編劇情更讓觀眾尷尬到不忍直視的程度。
《大宋宮詞》劇照
但如此一段精彩的歷史,《天女臨凡》的作者馬克夢卻如此言簡意賅地寫道:
“一個十九世紀的版本中,劉氏和宸妃都懷有身孕,真宗告訴她們兩個誰先產子,誰就封后,誰的兒子也就成為太子。李宸妃首先產子,但劉氏派人殺死了那個嬰孩,並用一隻剝了皮的狸貓取而代之。由於真宗認為宸妃產下怪胎,便將其降級。不久,劉氏亦產下一子,併成為皇后,但是她的孩子後來夭亡了。不過,劉太后不知道宮人並未殺死李宸妃的皇子,並私下將孩子撫養成人。後來,這個孩子來到真宗面前,成為太子,使得劉太后震驚不已。”
這幾乎就是百科全書上豆腐塊的辭條解釋。但平心而論,造成這本書如此枯燥的原因,並不能完全諉過於作者文筆,恰恰相反,造成這一切的原因是作者的文筆太過精煉——他企圖在一本不足350頁的論著中裝進從宋至清近千年來所有的後宮史事,因此不得不加以高度提純,這導致整本書就像一包壓縮餅乾一樣,營養豐富但乾澀難嚥,讀者在咀嚼時有必要大量放水才能讓它變得滑潤適口。從這點上來説,作者倒是頗為周到,書後各章都有數十條註釋,有些註釋甚至多達數行,足以指引讀者去找到哪裏有泡發原書枯燥內容的合適水源。譬如這條關於“狸貓換太子”傳説的註釋,他是這樣寫的:
“見脱脱《宋史》第242卷,8616-8617頁;丁傳靖《宋人軼事彙編》。第1卷,第19頁。又見元代雜劇《抱妝盒》,另一個版本見[荷]伊維德(Wilt L Ideama)譯《仁宗認母傳》(The Tale of the Humane Ancestor Recognizing His Mother,案,此即明刊本《新刊全相説唱足本仁宗認母傳》),收入《包公與律法:1250-1450年的八個詞話故事》(Jodge Bao and the Rule of Law:Eight Ballad - Stories from the Reriod 1250-1450”第xxi-xxii頁。)秦家德:《北宋的宮廷女子》,第67-104頁。一個著名的版本則見清代小説《三俠五義》(第1,15-17回)。”
不得不承認,作為一本簡練概述性論著,註釋寫得很是詳盡,提供了大量可供進一步研究的論著和史料指引。但它讀起來實在太乾澀了,以至於失去了閲讀後宮秘史的樂趣,哪怕是抱着研讀學術論著的端正態度,也多少讓人感到失望——畢竟讀者還是期望知道更多的細節,而不是僅僅幾個史料出處而已。好在,作者並沒有讓讀者完全失望。
02
對明清狹邪文學的引用
儘管馬克夢在論述後宮史事時字削筆減,但在涉及作者明清狹邪文學研究老本行的章節時,卻能明顯看出作者不再執着於惜墨如金的原則。在講到明孝宗後宮的章節時,作者特別用了“發現亡父的房中術手冊”這個很能挑動讀者興趣的標題——儘管實際上內文與標題相關的內容在整章中只佔了一段。但很值得全文引用:
“萬安自稱是萬貴妃的子侄輩,並因她的青睞而權勢煊赫。憲宗的遺物中有一部關於房中術的書,上署‘臣萬安進’,手跡表明是萬安將書呈獻給憲宗的。孝宗震怒,令宦官將書帶到大學士的大殿,質問萬安道:‘此大臣所為耶?’後者羞愧無語,跪拜於地。隨後他被免官,不到一年便去世了。”
但令人奇怪的是,作者反而對明孝宗皇后張氏在武宗、世宗兩朝後宮和政治鬥爭中遭遇卻言之甚少——可能這些與本書主題關係緊密的重要內容,不在作者的專業嗅探範圍之內。不過,好奇心旺盛的讀者仍應感謝作者提供瞭如此多明代後宮生活特殊“性趣”上的細節,可以知道明武宗皇帝不僅對長於騎馬射箭的武將馬昂之妹寵愛非常,還跟她的兩位兄長馬昂兄弟“同卧起”;他的侄子明穆宗皇帝則在宦官的誘導下服用春藥,結果導致下體“晝夜不僕,遂不能視朝”。但有些細節仍會讓神經不夠大條的讀者感到不適。
在第五章中“皇帝與他的宦官們”一節中,作者特別引用了他所熟悉的清代禁燬小説《禪真後史》中一段讓人寒毛倒豎的記述,一位名叫印戟的太監為求長生,聽信方士邪説“將赤金打成上平下鋭的管子,炙於烈火之中,把肥胖孩童背剪綁縛於樁上,分開頂發,伺候印賊取過炙熱空心金管,照童子頂心鑿下去,吸那腦髓來吃,用至四百九十人,自能延齡千壽。”
馬克夢更告訴讀者,這段描述並非小説家捕風捉影,而是源自一段駭人聽聞的真實歷史,萬曆皇帝派往福建徵税的親信太監高寀,聽信方士“生取童男女腦髓和藥餌之,則陽道復生,能御女種子”的妖言,因此這位太監:
“多買童稚,碎顱刳腦,貧困之家每割愛以售,惡少年至以藥迷人稚子,因而就寀,幸博多金。税署池中白骨齒齒。”
萬曆像
03
史學嚴謹性的欠缺
不得不承認,書中不時出現的這些宮闈內廷穢暴荒亂的例子,確實能讓讀者被枯燥論述弄得昏昏欲睡時精神一振。但作者有時過於執迷於運用這類材料,也會適得其反。
書中論述天啓皇帝張皇后的內容就是個典型的例子,馬克夢大量引用了一份據稱是清代著名學者紀昀撰寫的傳記《明懿安皇后外傳》。儘管作者承認這篇傳記“充滿了虛構的細節”,但還是將其作為明代宮廷選後程序的一手材料來源。因為這段材料實在描述細緻入微到令人怦然心動,不妨把選妃的章節原文直接抄在下面:
“天子分遣內監選女,每百人以齒序立,內監循視之,曰:某稍長、某稍短、某稍瘦、某稍肥,皆扶出之。凡遣歸者千人。明日,諸女分立如前,內監諦視耳、目、口、鼻、發、膚、脛、肩、背,有一不合法相去之。又使自誦籍、姓、年歲,聽其聲之稍雄、稍竄、稍濁、稍吃者皆去之。去者復二千人。明日,內監各執量器,量女子之手足,量畢復使周行數十步,以觀其丰度,去其腕稍短、趾稍巨者,舉止稍輕躁者,去者復千人,其留者亦僅千人,皆召入宮,備宮人之選。復日,分遣宮娥之老者引至密室,探其乳,嗅其液,捫其肌理,於是入選者僅得三百人,皆得為宮人之長矣。在宮中一月,熟察其性情言論而評匯其人之剛柔愚智賢否,於是入選者僅五十人,皆得為妃嬪矣……是時後年十五,厥體頎秀而豐整,面如觀音,色如朝霞映雪,又如芙蓉出水。鬢如春雲,眼如秋波,口如朱櫻,鼻如懸膽,皓齒細潔,上下三十有八,豐頤廣顙,倩輔宜人。”
是不是後悔上學時沒好好學文言文了?不過《外傳》的作者不僅文筆細膩入微,更手眼通天,竟能將目光穿過高聳的朱牆與深深的帷幄,直抵後宮的私密空間,描寫天啓皇帝在浴室旁觀皇后沐浴的情景,“迫而觀之”,笑着説道:“汝無瑕如美玉,真所謂玉人也。”又謂:“汝臀肥大,必有後福,生子當不遠矣。”——皇后確實產下了一個孩子,但卻在歹毒的太監魏忠賢和乳母客氏的陰謀下不幸流產。
事實上,這篇《明懿安皇后外傳》既非出自紀昀之手,更非信史,而是清代乾隆年間某位佚名作者撰寫的小説。根據清史學者張慧在《清人對明懿安皇后之想象——考證》中研究發現,馬克夢依據這篇傳記所津津樂道的明宮選後的香豔描寫,實是對另一份文獻《漢雜事秘辛》的大肆洗稿。更諷刺的是,這篇《漢雜事秘辛》同樣並非漢代作品,而是明萬曆年間,某位文人託名新發現的漢代孤本徹頭徹尾造假的偽書,那些被《明懿安皇后外傳》剽竊洗稿的選妃細節,正是這位文人迎合晚明浮華奢靡之風的杜撰之辭。但卻被馬克夢全盤召收,雖然它確實為讀者提供了不少閲讀上的樂趣,但作為學術論著,趣味性還是要向嚴謹性俯首妥協的。
仇英《漢宮春曉圖》(局部)
04
對慈禧太后的指控
《天女臨凡》就以這種形式在乾澀如蠟和妙趣橫生之間搖擺,讀者在閲讀過程中也不得不一腳深一腳淺地向前邁進。儘管耐性不夠的讀者大概走到宋光宗李皇后那裏就可能被勸退,不過好在,堅持到最後還是會有回報的。
中國帝制時代最後一位握有實權的女主,也是最富傳奇色彩的慈禧太后,不負眾望地佔據了整整第八章。這也是全書寫得最出色的一章。慈禧太后統治的晚清時代,正是西方以其堅船利炮轟開中國國門的時代,在總理衙門“中外禔福”的虛華牌坊下,來自域外的西洋人士不請自來,在嫉恨的眼神與奉承的口氣中進入皇帝的御苑,有時是闖入,有時則是邀入。這些外來者帶來了另一種與帝制中國下臣民跪拜仰窺全然不同的平視,甚至是俯瞰的視角。他們不在意那些統治者加在中國老百姓頭上的避諱禁令,帶着獵奇的眼睛描述自己眼中東方專制後宮的私密生活。其結果是誕生了真假參半的新的傳説。
為慈禧太后畫像的西洋女畫家卡爾不僅描繪了慈禧的圖像,還記錄了她的外貌和性情,慈禧太后是“一位魅力十足的小女士,擁有燦爛的笑容”,她的面龐比例完美,“兩黛精緻”“雙眸黛黑且有神”“嘴形漂亮”“煥發着自然健康的光彩”。儘管慈禧太后此時已經六十九歲了,但看上去卻只像四十歲,是“永恆女性特質的完美體現”——考慮到她寫下這段話不久,慈禧便下令將年輕的革命黨人沈藎杖殺,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畫家卡爾繪製的慈禧太后像
一些光怪陸離的傳奇也在那些外國男性的筆下生造出來,英國記者兼浪子、探險家白克好司竟然寫了一本第一人稱三流小説,偽裝成秘密回憶錄,起名《我與太后》,在裏面肆無忌憚地描寫自己如何成了慈禧太后鳳榻上倍受榮寵男面首,這本書曾一度欺世盜名,最後被歷史學家休·特雷費-羅珀在《北京的隱士》一書中徹底打回原形。而另一些西洋來華訪客,則受到革命黨人的影響,革命黨人指控慈禧太后荒淫無度,窮奢極欲,是將中國推入悲劇深淵的罪魁禍首。馬克夢很罕見地找到了南洋革命黨人林文慶對慈禧太后抨擊的文章並加以引用,林文慶筆下的慈禧太后在還是咸豐妻子時便“固執、易怒且暴戾”,以粗魯無禮著稱,並在“滿廳宦官面前搔首弄姿”。
馬克夢指出,他對慈禧太后的指控,很多來自於史書上其他荒淫帝后的記載,比如《晉書》中晉惠帝兇悍的皇后賈南風。這位皇后會派人在深夜將男子運入宮中供自己取樂,然後再將其殺死。林文慶對慈禧的指控,反而成為了西方作家對慈禧想象的來源。一位叫喬治·蘇利·德莫朗的小説家,就描述慈禧太后最寵信的太監李蓮英,在深夜將一名年輕男子領到慈禧太后的牀上,在兩人的關係達到極致時,用一把匕首插進男子的背部,“死亡初體驗的痙攣與將盡的快感相交織”,情與死成了慈禧太后精力永駐的靈丹妙藥,李蓮英乘着黑轎在暗夜中穿行於京城的窮巷僻街,蒐羅年輕男子供慈禧太后享受她的極樂遊戲,興之所至,她會親手將匕首插入男子的喉嚨,“濺到臉上的血使她發出尖叫,一陣眩暈”。
富有人性之光的永恆女性,殘暴荒淫的女殺手,統治全球最多人口帝國的女主,究竟哪一個才是慈禧太后?探究史實有必要摒棄傳説,但傳説一如開篇提到的“狸貓換太子”,它的製造過程成了歷史的另一個面向,對相信傳説的人來説,它同樣也是真實的,就像那些散播慈禧太后窮奢極欲形象的革命者一樣,他們成功地將這位鎮壓革命的女劊子手釘在了歷史的恥辱柱上。但必須指出,革命者的指控也並非捕風捉影:為粉飾昇平靡費巨大的頤和園是明證,庚子國變列強入京、倉皇西逃也是明證,《辛丑條約》的簽訂更是明證。西方人士,如入宮為慈禧畫像的卡爾所描述的“永恆女性特質的完美體現”的慈禧形象,正是《辛丑條約》簽訂後,慈禧太后“量中華之物力,結與國之歡心”而刻意迎合現代風潮裝扮的對外形象。她不僅畫像、還主動拍照,在現代技術的照片中裝扮成大慈大悲的觀音菩薩。
慈禧嫺於權術,但昧於天下大勢,她畢竟屬於一個早已消失的皇朝時代,縱使慈禧以現代照相技術塑造自己統治者的形象,她仍然是皇朝之下的女性,並不能因為她在權力位階上凌駕於男性就將其視為現代女性主義的先驅——反而是那些勇敢挺身而出,反對她統治的女性,如秋瑾、何香凝,她們才是站在時代前台的女性,她們不是女統治者,而是女革命家。
當何香凝寫下:“女子者,生產文明者。又曰:女子者,社會之母也。故女子為社會中最要之人,亦責任至重之人也。”慈禧太后在乘轎路過太和殿時,仍然要把轎簾放下,以免她女性的目光玷污了這座男性至高權力的宮殿。
撰文 | 李陽
編輯 | 劉亞光
校對 | 劉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