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3月11日,許廣平以“受教的一個小學生”的名義給魯迅寫了第一封信,魯迅當日即回覆,並以“比直呼其名略勝一籌”的“廣平兄”相稱。那一年,魯迅44歲,比許廣平大17歲。
他們的通信後來結集為《兩地書》出版,魯迅在該書序言中説:他們之間的書信裏,“既沒有死呀活呀的熱情,也沒有花呀月呀的佳句”。特別是魯迅,直至1927年初,在給許廣平寫信時抬頭仍是“廣平兄”,而許廣平則早已以“我親愛的老師”相稱了。
在許多人眼中,魯迅根本不懂浪漫,毫無柔情可言,其實不然,有一種浪漫折射在小事上,浸潤於細節中。
1926年3月6日,魯迅日記記載:“夜為害馬剪去鬃毛。”“害馬”,是魯迅對許廣平親暱的戲稱。在女師大風潮中,許廣平等6名學生被校方開除,佈告“即令出校,以免害羣”,故有此一説。“剪去鬃毛”,也許是替她修剪秀髮,也許是隱含深意吧。此事表明,兩人感情經過近一年的發展,已親密無間。
同年9月,魯迅南下赴廈門大學任教,許廣平則去了廣州,兩人約定各自奮鬥兩年之後再相聚。思念總是痛苦的,有時卻也是浪漫的。魯迅平素為人冷峻而嚴肅,但這個時期,他的許多言行卻呈現出匪夷所思的另一面。
那時的廈大如同僻處荒島四無人煙,魯迅每天都要去郵政代辦所看看有沒有廣州來信,他暗自數過,從住處至郵政所的距離大約80步。郵政所內外各有一個郵筒,有一次他半夜去給許廣平寄信,把信投在外面的郵筒裏,回來後想起郵政所的夥計是新換的,而且滿臉呆氣,便不放心,第二天又寫了一封信,投到所內的郵筒裏。
魯迅與許廣平
秋高氣爽的日子,魯迅約三五同事去爬山。山上有一片亂墳場,魯迅竟然找到一塊刻有“許”字的墓碑,並想法子將“許”字塗成深色,然後斜倚着這塊墓碑拍了一張照片。推想起來,魯迅應當是藉此表達對許廣平的深深依戀吧。
校園附近有一棵相思樹,魯迅曾獨坐樹下打發寂寞的時光,不料一頭豬顛顛地跑過來啃吃樹葉。這相思樹葉在魯迅心目中可是愛情的象徵啊,他怒不可遏,一躍而起,同豬展開決鬥……
風風雨雨中,魯迅終於拋下一切顧忌,和許廣平走到了一起,於1927年9月從廣州同赴上海定居。
1929年5月,許廣平已身懷有孕,魯迅隻身前往北平探望生病的老母。夜深人靜,他在西三條寓所的“老虎尾巴”遙想伊人:“此刻是二十三日之夜十點半,我獨自坐在靠壁的桌前,這旁邊,先前是有人屢次坐過的,而她此刻卻遠在上海。我只好來寫信算作談天了。”
魯迅給許廣平的一封信中,精心選用了兩張漂亮的花箋。許廣平愛吃枇杷,魯迅便先選了一張印着三個通紅的枇杷的。第二張花箋則以並蒂蓮為背景圖案,許廣平心領神會:“那兩個蓮蓬,並題着的幾句,都很好,我也讀熟了。你是十分精細的,那兩張紙必不是隨手撿起就用的。”
北平之行,魯迅帶回上海的是小米、棒子麪……,這些在別人眼中粗糲而缺乏情調的東西,都是許廣平平時愛吃的。
春去秋來,9月底的一個早晨,他們的愛子降臨人世。翌日下午,魯迅特意買了一盆文竹送到許廣平的牀頭。枝葉纖纖、如片片翠雲的文竹,遠不如鮮花那樣絢麗奪目,卻能養眼、清心、怡情。
魯迅從未買過珠寶服飾、胭脂香粉送給愛人,卻常以書籍相贈。1934年冬,他將一部《芥子園畫譜三集》共四卷贈予許廣平,這部清代的國畫技法畫譜雖非原本,卻值得珍藏,因為它藴含着一番深情。魯迅在首卷扉頁上題下:“十年攜手共艱危,以沫相濡亦可哀;聊借畫圖怡倦眼,此中甘苦兩心知。”
魯迅與許廣平的愛情裏沒有那種催人淚下的浪漫,可它告訴我們:什麼樣的浪漫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艱難歲月裏,有兩顆甘苦與共、相知相愛的心始終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