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去了一趟潮州參加一個活動。活動結束以後我們打算坐三輪摩托回酒店,上車的時候講價,他要十五,我們説十塊他不肯,説,好遠的!好吧好吧,之前跟李梓新老師打聽,他也是説蹦蹦蠻貴的,大概是這個價。
對這種車在我家叫蹦蹦。潮州這裏還是敞篷的。我和東東買了點削好的荸薺,裹緊了圍巾和大衣坐在敞篷蹦蹦裏邊吃邊兜風,感覺很瀟灑。開了一段兒以後,覺得還真是挺遠的,步行確實費勁。又開了一段,發現車又左拐了。就是左拐,左拐,左拐,拐成一個圈兒。下車後,我們什麼都沒説就遞錢給師傅,他卻賣力地指着來時的方向,説:看,這麼遠,才15塊真的不貴。我差點噗了出來。
天氣其實挺冷的,他為了多收錢,貨真價實地繞了價值15元的路吧。也真的是個老實人啊。
晚上吃完飯去街上逛一逛,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在雜貨店看到一個竹簍子,裏頭的花樣挺好看的,做水果籃兒挺好的,現在我都是把橙子並排擺在桌子上。所以就問問多少錢。膀大腰圓的老闆娘兩隻手抄在肚子前面,頭歪在一邊:嗯,這個……要賣……
在這沉默中,她實在是太喜形於色,臉上彷彿已經出了一張張大字報,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她腦子裏面的齒輪正在怎樣瘋狂地轉動:這倆人,説着普通話,一看就是遊客,手上已經拎了不少東西,看了整條街都已經把宰了一遍,必然是傻,但是到底有多傻,還是要賭一把的……
我看到這裏心想:這個10塊錢左右的東西,估計要開到35。“就算85吧!”老闆娘抄着的手抬起來又壓了壓,下定了決心。賭這麼大!我和東東都笑了起來。想起老闆娘手扶在肚子上眼珠轉來轉去,想了又想的樣子,實在是太好笑了。我給東東演了兩遍“準備賭一把的雜貨店老闆娘”,她説我學得很像。我覺得潮州小生意人真的還很純真。
各個小城宰外地人的方式還是不太一樣的。像在我家,遇到外地人,也是有點宰人於色,但是我們家做生意的人在宰第一次見到的外地人時會賭得比較小,只貴一點點,還是可以保證這次生意能做成的那個程度。因為在我家,人們多少會對外地人有一點莫名的尊敬,開出一個略高的價格,主要是因為無法克服做生意必須多賺錢的本能。
不過有個小城的人真的不宰人,那個地方是京郊的密雲。我在那裏工作的時間離現在已經近十年了。有一回我下班回家買菜,算完賬該找我兩毛錢。我指着地上一塊錢一把的小葱説,兩毛不要找了,給我一根小葱吧。賣菜的大媽愣了一下,然後突然就怒了:我這一塊錢一把的葱!你拿了一根後面兒的人怎麼買!我還怎麼賣!!
我也傻了,那不就是隨手抓一把一把捆一下嗎?少一根沒事兒吧……再説您那邊還有一堆呢,補一根不就完了嘛……還有一回我和我室友去百貨大樓買一個電視機用的轉接頭。我們屋子裏房東給的那個電視機比較老,接VCD機的話,必須加一個轉接頭。看到百貨大樓這個名字就知道了,裏面是那種玻璃櫃台,五金件兒擺在裏頭賣。我們點着櫃枱玻璃説:要一個那個轉接頭。
售貨員看了一眼:買了幹啥?我室友:裝電視上接VCD。售貨員:甭買了裝不了。室友:裝得了,我在家看過的。
售貨員:我説裝不了就是裝不了啊你怎麼還不信呢?室友:我在家看過的我還不知道嗎?售貨員:我跟你説了裝不了!不賣不賣。
驚訝!我室友轉身回家,把電視機抱到百貨大樓去,把轉接頭買回來了。回來也沒生氣,只説,我拿去他就明白了,我説裝得了哇。對了,室友本來不是密雲人,不過那時候已經轉了密雲户口。
還有一回我買酸奶,大肚瓷瓶酸奶,一塊五一瓶。我跟老闆説,我拿回家喝,給您押十塊錢我明天上班的時候還你瓶子。“不行不行,都得喝完了把瓶子還我的。”當然,我知道這行不通。後來我和單位同事們聊起這些,我沒笑,不是當笑話説的,因為他們都是密雲人,他們不覺得這事有什麼好笑。一個大姐挺為難地跟我説:我們密雲吧,買的人跟賣的人是一條心的。
都説只有錯買的沒有錯賣的,我自己開店的前幾年卻錯賣了好幾年。賣調酒,拿一瓶除以一盎司,得出杯數,然後定價。賣了兩年才發現,店裏用的盎司杯不標準,不止一盎司。所以一瓶酒少算了至少6盎司。我的朋友田主任也是的。有一回我在他的雜貨店裏大大方方的買了一堆本子。買單的時候他問:你買這麼多幹什麼?我説我喜歡呀。他狐疑地盯着我:你老實説吧,我是不是又定錯價了?
也有一種做生意的,當你講價的時候,開出一個價他會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表示你開得實在太低了,這根本就是不給他活路,不讓他活命。我對這類的沒有抵抗力,我不信這只是一種策略!因為我就是這樣的,如果有人膽敢和我講價,會覺得對方是不是瞎了。
賣東西的人還必須有一樣特別的功能,就是心算要好,四則運算要算到飛起,人家挑完東西的同時你已經算好了總價。四則運算神功在我店表現得還不夠明顯,因為我的店裏賣的東西比較單一,最小單位是元。但是菜市場就不得了了,要稱斤兩的。我依稀覺得他們在糊弄我,主要是我不太信真的大家都能那樣把有零有整的加減乘除算到飛起。現在主要就去超市買菜,高精密科學儀器收銀機,看起來比較不會糊弄人。不過我媽媽就算在超市買菜,也會跟着收銀員一起心算,結賬的小票打出來的時候,我媽媽也算了個差不多。而且她真的因此有幾次算出數目不對,讓收銀員退了錢。我,的,天,哪。
有件事情不知道為什麼印象很深刻。當時我還在上初中,我和爸爸在家裏賣廢品。賣了家裏攢了一年的廢品,但是很明顯收廢品的那個人給的錢少了,可是少了多少,在哪裏動的手腳,我們都不知道。不會看秤,不會快速心算,也無法抵抗對方毋庸置疑的神情。他甚至説:這是我來收,要是別人收,哪有這麼多錢!
我和爸爸忍着氣等那人走,兩個人面面相覷,他有些沒精打采地跟我説:“你看,他們最喜歡坑兩種人,一種,是學生模樣的人(望向我),一種是幹部模樣的人(望向遠方)——要是你媽媽在家就好了。”
父女二人默然地品味着這小小的失敗,當時都以為等我長到媽媽那個年紀的時候就好了。如今才發現這和年齡沒什麼關係。
我總覺得自己有一天還是能有所作為的,但是四則運算這件事的缺陷上,不得不用發大財來彌補了!努力——!奮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