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炎在全球肆虐。在人心惶惶之際, BBC給全球宅家人民請來了精神導師——“詩聖”杜甫。杜甫被BBC冠以“中國最偉大的詩人”,第一次以中華詩歌紀錄片的方式,轟動了西方世界。它就是英國人民的治癒片子——《杜甫:中國最偉大的詩人》。
在這一個多小時裏,我們跟着歷史學家伍德到訪中國,重走杜甫生前足跡,整整1200多年路程。從鞏義、西安到成都、長沙,從出生到入仕,從開元盛世到戰亂流離,回溯了杜甫顛沛流離的一生。一夜之間,眼看着杜甫在戰爭、自然災害、腐敗、疾病、喪子裏,還能堅韌活着,還能悲憫眾生,還能坦誠坦蕩,全球人民認同了BBC給杜甫的讚譽:
“世上有但丁,有莎士比亞,還有杜甫。”
其實我們也在好奇,為什麼這個稱譽跳過了能上天攬月的天才李白,去到了我們年輕時讀不懂的杜甫那裏。BBC在片尾給出了答案:
在東方,人們往往只把他看作一位詩人;但在西方,我們沒有類似杜甫這樣的人物,通過文字把整個文明的道德情操都表現出來了。
杜甫之所以打動如此多的西方人,絕不僅僅因為他是一位中國國寶級大師,而是他的追求,穿透地域、文化、民族,真正的愛天下人。
一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一句“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足以證明,這位1200多年前的大師,不問西東,無問古今,給予苦難者最善的慈悲。大道至簡,殊途同歸,天下一家,世界大同。不得不説,這是中華文化輸出的又一次大捷。
對於西方世界來説,杜甫是良知的守護者:在動盪現實裏挖出潛藏良知,為疫情危機中的人們提供信念。可對普通人來説,他,只是千千萬萬個成年人的縮影。
人生實苦,被現實一再碾壓,他沒有退路,只懂熱愛世界。這份熱愛,不是逃離或者吃喝玩樂,而是直面痛苦,硬生生活成一個現實主義大師。
他死磕了一輩子,客死異鄉時,還無房遮瓦,無子送終,無人問津,以失敗者自居:百年歌自苦,未見有知音。嚥下最後一口氣時,他對人間最後一眼,停留在:眼枯即見骨,天地終無情。
上薄風騷,下該沈宋,言奪蘇李,氣吞曹劉,掩顏謝之孤高,雜徐庾之流麗。詩人以來,未有如子美者”。這顆遺珠被挖出後,人們才開始讀杜甫,火得連文壇大號韓愈都成了杜甫代言人:“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
可在50年前,誰又會知道,在羣星璀璨的時期,他這顆星星,臨終時連光都發不出,還為“生而為人,碌碌無為”而感到抱歉?
七歲當神通,九歲寫得一手好字,十四歲參加名流詩人酒會,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嫉惡如仇,在紅塵裏自在痛快。一句話,年輕的杜甫就是翻版李白,輕狂灑脱!他夢想遠大,準備以筆為劍,助皇帝一臂之力,給老百姓搭把手。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安史之亂,是盛唐國難的哨聲,卻是慘人杜甫輝煌餘生的起點。人生有兩出悲劇,一是萬念俱灰;二是躊躇滿志。從44歲逆襲,到59歲離世,晚年杜甫很忙,忙着以詩為劍,記下這兵荒馬亂裏“吃人”的瞬間。
他躊躇滿志,但沒有憤憤不平,既然官場不要,那就將滿腔熱血,託給一對辣眼,一顆柔心,和一雙沾滿了血淋淋現實的雙手。
黑暗裏,他無數次挑燈夜戰,強撐着肺炎、瘧疾、痛風、眼疾、糖尿病、偏癱的病體,寫了1400多首詩,徒手寫下了唐朝史記。
這裏頭有王朝的表面盛世:
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有庶民撕心裂肺的痛苦,眼枯即見骨,天地終無情;有婦人家破人亡的絕望;存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有朋友離世的孤獨: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有良民無家可歸的迷茫: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有人生無常的嘆息: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有對時代英雄的惋惜: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沾襟。他把自己和百姓的血淚都揉進了詩裏,即便世間不公讓他鬱郁不得歡,可他終究沒成為憤青。
小説家巴爾扎克説,在人生的大風大浪中,我們要學船長的樣子,把笨重的貨物扔掉,以減輕船的重量。正如杜甫,他把世態炎涼,人間正道是滄桑都扔在了詩裏,才讓他步履蹣跚地走完人生全程。
站在了山頂,想起了曾經想一覽眾山小的少年,默默陪伴的妻兒,遊玩同樂的李白,百姓安樂的盛景,人生實苦,他把58年的起起落落都交給了長江:無邊落木瀟瀟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還沒等到天下寒士俱歡顏,沒等到知音,杜甫長眠長沙,他終究沒等到答案,沒看見曙光,更聽不見1200年後,全世界對他的吶喊。
他唯一知道的,是他無愧良心: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
提起杜甫,腦海裏就會出現這樣一個畫面:一個消瘦、雙眉緊蹙,憂心忡忡,但又昂首向天,堅韌不拔的老人,拄着枴杖從茅屋蹣跚走來。
有人説,李白沒有暮年,杜甫沒有青年。浪漫瀟灑使李白沒有暮年,憂國憂民和世態炎涼使杜甫沒有年輕過。在現實裏,年少時我們喜歡李白,滿懷熱血闖天下,灑脱率真;可越到中年,我們越喜歡杜甫,讀懂了他世態炎涼的人生之秋。
杜甫是人中奇才,執迷人間,深沉通透。他活得夠久,掙扎得夠徹底,才寫出: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人一生的命運,必須縱向看,才能看出端倪,活到最後才知謎底,誰又説不是呢?
初識不知詩中意,再聽已是詩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