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4日11時50分許,當我和戰友龔小平老兄登上林芝飛往重慶的NS6333次航班,我在朋友圈裏發了一條告別感言:“6天的西藏之行,不僅領略了祖國的大好河山之壯美遼闊,更感受到了西藏人民的純樸本真和高原建設者保衞者的家國情懷。到了西藏,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艱苦;到了西藏,才懂得在內地工作和生活有多幸福;到了西藏,才明白什麼叫犧牲奉獻。哪有什麼歲月靜好,只因你們負重前行。致敬親愛的戰友朋友,感謝你們周到熱情的安排和款待,離別之際,唯願你們健康平安。謝謝!!”
這段話,我是有感而發,真正的心裏話。
飛機還沒起飛哩,全程安排和保障我和小平西藏之行的老戰友老許回覆我:“有此體會,難得難得。”
老許是我的老同事老戰友,兩年前入藏工作。在拉薩期間,他多次和我提及進藏居高不下的血壓,還説他當下的同事十有八九都有同樣的毛病,長期吃不好飯、睡不好覺,血壓普遍不正常,常年服用降壓藥和安眠藥。那曲軍分區有位老兄從內地進藏工作後,為了晚上睡那麼一會兒,安眠藥從半片逐步增加到四片半。這哪是睡覺?簡直就是靠藥物催眠!簡直就是拿生命在履行使命!!
所以,離開西藏之前,我以我的方式向堅守在高原的戰友朋友們表達了敬意。不如此,我會不安;不如此,我會覺得對不起高原的建設者保衞者。
四天五夜的西藏之行,留下了太多的感悟和感動。其中印象最深的不是藏地美景美食,而是逃不開躲不過的高原反應。
實際上,3月9日我從鄭州前往拉薩的飛機上,最擔心最沒底的事,莫過於自己一下飛機就被高原反應幹倒。聽別人講,有些人高原反應嚴重,根本出不了拉薩機場,只能立即乘機原路返回。
由於常年堅持晨跑,對自己的體質倒是蠻有信心;進藏之前,亦按老許的建議提前一週服用紅景天。也有人告訴我,身體越好,高原反應可能越嚴重,進藏之初切忌喝酒、嚴禁洗澡、不能跑步,凡事求慢,能有多慢就多慢……凡此種種,我擔心自個兒出不了拉薩機場,似乎也合情合理。
想來是要給我一個“下馬威”,當我遵從空姐“彆着急、慢點走”的好意提醒,以有史以來最小心、最碎小的步伐沿着廊橋往外走時,猛然發現一位五十多歲的大姐癱坐在一個角落裏,面色緊張、語無倫次,表示自己沒法繼續往外走了……
我的乖乖,看來朋友們的提醒提示並非空穴來風,更不是危言聳聽,高原反應無處不在,務必小心小心再小心。於是,步伐越來越小,腳步越來越輕,生怕驚擾了青藏高原的每一個生靈。
年長我一歲的小平兄早我一小時飛抵拉薩,一直在機場出口等我。見了面,問他有沒有高原反應,他説暫無感覺。我捫心自問,似乎也無任何不適。極不理智地開始盲目樂觀,以為我們兩個都與高原反應無緣。
晚上幾個在地方發展的川渝老鄉請我和小平吃飯,盛情難卻加上盲目樂觀,我不僅端了酒杯,喝得還很盡興。
不知是運氣好,還是喝麻了,當晚除了高原常見的淺睡眠、做夢多,其他一切正常。
3月10日上午和午飯後,我和小平兄遊覽布達拉宮和大昭寺,我沒有任何不適;包括當天下午去海拔近4800米、西藏三大聖湖之一的羊卓嘉措,除了輕微頭痛和腳步稍有飄浮,我仍然感覺良好。
相對而言,小平兄就沒那麼幸運了。在羊卓嘉措,還沒抵達湖邊哩,屬於他的高原反應就毫無預兆地來了,頭痛,腳軟,拉肚子,反應突然而劇烈。從高處的觀景平台到湖邊,我們兄弟二人相互提醒慢點慢點再慢點,輕手輕腳,顫顫巍巍,像極了兩個手腳不便的老頭子。
3月10日晚,當我們回到拉薩,重回海拔3600米的城市,小平兄的高反症狀一點也沒減輕,甚至連晚飯都沒吃兩口就到一邊休息,期間不停地往廁所跑,一副很難受的樣子。
除了輕微頭痛,我依然沒有別的反應。但親眼目睹小平兄的“慘狀”,我不由得害怕起來,以至於當晚沒敢開懷暢飲,慕名而去的藏餐也吃得索然無味。
3月11日晨,我照例醒得很早,起牀燒水泡茶、看書寫作,忙到6點,忍不住走出所住賓館,一個人拉薩河邊走了兩三公里。
因擔心高反,我沒敢跑步,甚至沒敢快走,真正的散步,一步三搖,不緊不慢,踱着方步,盡享高原的遼闊與靜謐。
也就是説,3月9日晚入藏,一直到3月11日13時前,我幾乎沒有感受到高原反應帶來的實質性威脅。
我以為我可以逃過高原反應,可接下來的經歷證明我過於樂觀或天真。
根據最初行程安排,3月11日,我們先驅車去位於拉薩當雄縣和那曲地區班戈縣境內的納木措,之後經拉薩趕往林芝。
前半程,我依然感覺良好。在納木措南線景區,我忙着欣賞和拍攝近在咫尺的雪山和封凍的湖面,絲毫沒覺得有什麼不適。
為了一睹位於納木措北線的聖象天門,在一家川菜館吃過午飯,我們沒有休息,驅車直奔目的地而去。
納木措北線尚未完全開發,一半柏油路,一邊土公路,其中後半程路面起起伏伏、坑坑窪窪,非常顛簸;加之要趕時間,負責開車保障我和小平兄、來自四川江油的高天平老弟開得很猛,原本跟我“無緣”的高原反應開始慢慢地接近我、侵襲我、折磨我。
快到聖象天門時,之前極其輕微的頭痛變得劇烈起來。我以為是一路顛簸所致,壓根沒當回事兒,興致勃勃地要步行爬到最高點,體驗居高臨下、一覽無餘的快感。
那是一座突兀的山峯,高高聳立於納木措和聖象天門之上。我們三個停好車往上爬的時候,兩個年輕人正在山頂操作一架無人機,遙控高空拍攝聖湖美麗。
沒爬幾步,我就覺得情況不妙,心慌氣短,雙腿發軟,兩腳站在地上,如同踩在棉花上;更要命的是頭痛欲裂,太陽穴往前、額頭正中位置脹痛難忍。
頂着獵獵作響的山風,我堅持爬到山頂,看到了被封凍的納木措全景,還有渾然天成的聖象天門。
想來是高原反應帶來的恐懼心理,一向膽大、從不恐高的我,竟然一下子變得膽怯起來,不敢往懸崖邊站,甚至有些不敢往下看。和小平兄合影留念時,我抓住他的手,生怕會掉下懸崖。
在山頂,我掏出手機看了一下海拔,差不多5000米,難怪高原反應會那麼嚴重。
從山頂下來,再到湖邊和聖象天門跟前,我的高原反應越來越強烈。坐車返回拉薩的途中,頭痛越來越厲害,哪怕輕微晃一下腦袋,也會覺得異常痛苦和難受。
非常神奇的一件事,莫過於前一天高原反應劇烈的小平兄,3月11日這天狀態出奇地好,幾乎沒什麼症狀,一路上不停提醒和督促我吸氧。結果天平老弟提前準備的10罐裝氧氣,被我一個人吸掉8罐。
想來是吸氧起了作用,抑或是海拔快速下降的緣故,等離開高海拔的那曲地區,尤其是臨近拉薩市區時,我的高反症狀逐步減輕。
此時,無比蹊蹺的事又發生了:我逐步恢復正常,在高海拔地區啥事沒有的小平兄卻在入拉薩地域後安靜下來,一問,要命的高原反應又盯上了他。
因高原反應的折磨,加之趕夜路不太安全,3月11日晚我們沒有連夜趕往林芝,而是臨時改變行程,決定夜宿拉薩,次日再作打算。
3月11日這天的經歷,讓我切身體驗到了高原反應帶給人的莫大痛苦,也更加理解和懂得了高原建設者守衞者們的艱苦與不易。
在西藏工作的朋友,雖然掙着高工資、享受相對較長的帶薪年假,但那真是在用命履職、用命換錢。缺氧低壓環境帶給人的痛苦,以及對人體器官不可逆的損傷,想來並非所有人都能坦然接受。
有人説,在西藏,躺着也是奉獻。以前不理解,認為有些誇大其詞,這次西藏之行後,我認可這種説法。
不僅是我,包括小平兄,也經歷了逐步接受教育、逐步理解高原人的過程。
進藏之初,看到“特別能吃苦、特別能戰鬥、特別能忍耐、特別能團結、特別能奉獻”和“艱苦不怕吃苦、海拔高境界更高”等標語,小平兄表示不理解。等離開西藏之前,他的看法完全變了。
分享一下小平兄離別之際發給許兄的告別短信:“時間太短,但是讓我們有機會看到了祖國高原最美的風景!為戰友和兄弟的真情感動至深!有機會親眼見到高原部隊從首長到戰士的艱苦生活環境,為許哥的成功人生感到驕傲!為許哥堅持為國奉獻的精神感到心疼!希望任何時間,看到許哥時您依然健壯……”
2021年3月20日晨草於河北石家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