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那麼幾年,你發現很難説清楚自己在幹什麼。明明做着該做的事,還努力,但總好像有點心虛。因為所有事還沒個結果。畢竟,你戀愛談得無比糾葛,別人只等着看結不結婚;你在工作中不斷“打怪”,別人只會問你升沒升級。
有時候你甚至覺得,沒法跟自己交個差。而這,或許就是所謂的青年時代,總得蒙着頭掙扎一段時間。唯一的安慰是,人皆有此一役,也不是因為誰沒能力。
就連諾貝爾文學獎得主、 詩人聶魯達,年輕時也有過這麼一段長達十年的迷茫期。
往後,他將如馬爾克斯所説,成為“二十世紀所有語種中最偉大的詩人”。他將如諾貝爾文學獎頒獎詞所説,用他的詩,“復甦了一個大陸的命運與夢想”。
馬爾克斯和聶魯達
但他孤獨過,曾有過平凡的悲傷。哪怕在最榮耀的日子裏,他也會想起一本對他來説最特別的詩集——《大地上的居所》,裏面的詩陪他走過既覺醒又落寞的十年。
就像是來自高山的背陰面,只有這本詩集,能讓他從光耀的太陽裏,走出來給我們看看。在這些美麗的詩中,讓他暫時放下對整個世間厚重又磅礴的愛。就他自己,平凡如你如我的一個人。
“我希望從最苦澀的大地而來”
1924年,20歲的聶魯達發表了成名作《二十首情詩和一支絕望的歌》。發表之初,這些詩歌還沒被譽為“情詩聖經”傳遍全球,但至少讓他在智利國內嶄露頭角。有外交部的官員願意為他推薦工作,而他,作為一個小城市裏來的窮苦漂族,抱持着“哪裏需要我就去哪裏”的好態度。
於是他就去了緬甸仰光,這個被他稱作“在地圖上的一個小洞裏”的地方。從此,開啓了他綿延半生的外交生涯。同時,也開始了《大地上的居所》的創作。
《大地上的居所》
這個出生在世界版圖上最狹長國家(智利)的漂泊青年,一度信心滿滿,以為自己可以在任何地方落腳。但很快,“神秘東方”給他上了一課。
在《大地上的居所》中,他寫道:
虛假的星占學中,稍顯怪誕的習俗中,
傾倒在無邊無盡之中,總是攜帶身邊——
我保留着一種習性,一種孤獨的味道。
簡單來説,他看不懂東南亞人都在做什麼,無法融入環境。他變得越來越孤獨自守,只能用寫詩來面對自己的心理危機:
我悄無聲息地工作,圍着自己轉圈
我思考着,在四季的廣闊中形單影隻:
一小塊温度從天空墜落。
雖為外交領事,但他的工作並沒有想象中好。他經常一個人住在空曠的海邊,做些讓人覺得可有可無的工作——和社畜們感受類似——每年忙碌的那幾個月,像機器一樣瘋狂地簽署文件。不忙的時候,他連文件都沒得籤,只能在大街上游蕩,看着殖民下的民生百態。
即便難以交流,即便當地民俗常令他感到新奇不解,他還是為這些東方老百姓們動了真情。《大地上的居所》中,處處是他對各行各業平凡人物的珍愛與憐惜:
每個活着的人身上都有些什麼存於大氣:
天空看得多了,就會出現乞丐,
律師,歹徒,郵差,裁縫,
和各行各業的一小部分,受盡屈辱被拋棄的人
都渴望在我們的內心完成他們的工作。
在這本詩集中,聶魯達的詩與愛,不僅志在復甦南美那一整塊大陸,而是沒有疆界,超越了語言。
《大地上的居所》
“我希望一個肉體喚醒它的骨頭”
彼時,作為一個普通青年,有着種種平凡的苦痛,聶魯達毫不避諱自己的負面情感,並在詩中強悍地回應。那些陰鬱的時刻,雖然不是常常出現,卻也是重要的部分。
而與之相對,更為重要的,還有一種非凡的激情,一股掙脱的力量。他的痛苦越盛,他的意志越強。聶魯達可以歡喜可以痛苦,卻無論如何不會寡淡。
《大地上的居所》
這一時期他的外交工作持續了七年之久,後期又回到南美,前前後後輾轉了近十個國家。當生活居無定所,工作看不到意義,這種日子又似乎無窮無盡時,聶魯達沮喪時的心態日益垮塌,而振奮時的力量感又撲面而來,令詩歌都震顫。
我希望一個肉體喚醒它的骨頭
火焰咆哮而出,
敏鋭的嗅覺飛奔着尋找什麼,
被大地矇蔽的視覺也
追趕着兩隻昏晦的眼睛,
還有聽覺,突然間,如同一隻
暴怒的、發狂的、巨大的牡蠣,
迎着雷電站立起來。
在這本詩集裏,你會看到聶魯達吞吐萬物、道盡世界的能量不是天賦異稟,而是因為漫長的忍耐已經撐大了他的胃口。
當他看向自己而自己疲憊沉重,他依然拖着這身軀四處尋覓。當他看向四周卻一片黑暗,他就衝着這黑暗吶喊,向黑暗索要那些屬於光明的東西:
啊,黑暗的母親,給我傷害吧,
在我心上插進十把利刃,
插向那一邊,插向那光明的時間,
插向那一塵不染的春天。
就連聶魯達那為人著稱的交際熱情,或許也與這段時間裏的憋悶不無關係。《大地上的居所》的最後三分之一的部分,出現了更多的人物。他終於結了婚,有了妻女;終於回到了摯友們的身邊。而他為他們創作出極其動人的詩歌。
這樣一個如此擅長於贈出情誼的人,不會一味孤獨下去。
聶魯達與妻子
“這個世界是贈予你的”
那裏有為所有生命備下的蔭翳。
那裏有乳汁的環流和血鑄的大樓,
有綠色空氣壘成的高塔。
牆壁上一片寂靜,巨大而蒼白的奶牛
蹄爪如紅酒。
詩集最後三分之一的部分裏,詩歌開始變得恢弘而温柔。整本詩集的氣質,就像一篇樂章,就像一次救贖,就是一個年輕人從二十歲到三十歲的成長:
一開始,他敏感脆弱,觀察着周遭現實的殘酷卻不敢直接發聲;後來,他在與生活的對抗中被激發出了更沉鬱的力量;到最後,他談吐的氣韻變得闊大而悠長,從中,你似乎能感受到,他的心靈也開始步入穩健。
這也是大部分人在青年時代都會走過的歷程。只是在聶魯達的身上,我們以一種詩意的方式來見證。
《大地上的居所》,讓我們看到一個世界級詩人的人生轉折,從平凡到非凡,從孤獨自守到心懷一切。如果缺了這部分,我們便不能真正地理解,是什麼為我們創造出了這麼一位特別的詩人——
他不光能寫好自己,還讓萬物都動聽起來。誠如馬爾克斯所説,“凡他觸摸的東西,都會變成詩歌。”
你將看到這種彷彿無所不能的“化詩”才能。
你將看到最乾淨的語言掉入觸不到底的萬花筒,每一個簡單的詞語,都有千萬種方式美麗起來。
你將看到藍色變得快樂,你將被黑色灌滿能量,就好像你也在其中成熟,即便保持敏感,也載得動那些思慮與憂愁。
你將變得輕盈,宛如蝴蝶。願你為自己的心留下詩歌,讓它對世界的理解永遠自由。
中西雙語朗讀《大地上的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