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朝聖到旅遊 by 羅傑·克勞利

先做個小小的硬廣:

我計劃在“少年得到”APP寫一套給孩子聽的世界歷史的音頻課,叫《少年世界史·古代:一場穿越4000年的神奇旅行》,適合10歲到15歲的孩子。

文:羅傑·克勞利

譯:陸大鵬

距離法國北部海岸不遠的小島聖米迦勒山是歐洲最有戲劇性的名勝古蹟之一。從平坦的平原接近,老遠就望得見它,不可能錯過:金字塔形的山峯從海面崛起,上有大教堂的尖頂。它向人們放射出誘惑力。走近之後,只見它四面環水,如果風平浪靜,就在海面上倒映出一個準確的映像。

數百年來,這裏是基督徒朝聖的地點,只有落潮時才能涉水走到島上。為了上島,訪客必須拿自己的生命冒險,然後才能在島上狹窄的鵝卵石街道行走,並參觀那座宏偉的大教堂。它高高聳立於世界之上。人們可以在大教堂的僻靜花園裏漫步,並鳥瞰法國北部的海岸。

從朝聖到旅遊 by 羅傑·克勞利

這裏不像以前那樣靜謐了。今天有一條堤道將大陸和聖米迦勒山連接起來。此地今天是法國最熱門的旅遊景點之一,每年有250萬遊客參觀。它曾經被認為是通向上帝居所的門户,恰好位於世界的邊緣。

聖米迦勒山能告訴我們很多現代旅遊業的起源故事,也能講述它的許多困難。2017年有很多新聞,説歐洲的名勝景點變得過於熱門了,因為大家都想旅遊。威尼斯、聖托里尼、巴塞羅那、杜布羅夫尼克,甚至蘇格蘭沿海的若干小島,都被遊客征服了。當地人抱怨,他們的村莊或城市的生活變得十分艱難;太多房屋被改建為酒店;當地的生活因此受到影響;物價飆升。去年10月我在巴塞羅那的時候,該市的主要大街蘭布拉大道人潮如織,前不久當地居民為此發出了抗議。

威尼斯聖馬可廣場有一個電子計數牌,顯示的是當地居民人口。隨着城市的越來越多部分被用於旅遊業,房價上漲,人口數字持續下降。四十年前威尼斯人口是10萬人,今天只有6萬。前不久,威尼斯市政府決定禁止大型遊船在市中心停靠。坐在安寧的威尼斯街道,突然看見一艘巨大的遊輪出現在美麗的中世紀屋頂之上,彷彿來自外太空的飛船。沒有比這更讓人不爽的景象了。

類似地,我幾個月前寫過的西班牙格拉納達的阿蘭布拉宮那些美妙的伊斯蘭園林宮殿,如今也在勉力支撐地應對太多的遊客。那裏已經將每小時進入的遊客數量削減到600人。

但我們都想去這些地方,因為它們太不尋常了。不管我們看過多少在威尼斯取景拍攝的冰淇淋廣告,不管我們自認為從電影和圖畫裏已經多麼熟悉威尼斯,我們第一次親眼看到它的時候還是會深受震撼。藍天映襯下潔白的雅典帕提農神廟也有同樣的效果。我相信埃及金字塔和兵馬俑也有這樣的魔力,儘管我還沒有去參觀過它們。而且,不管旅遊業有多少負面影響,它都會給當地帶來巨大的經濟效益。旅遊業是全世界的第五或者第六大行業,規模和農業差不多,並且隨着人們旅遊越來越多,旅遊業一定會繼續增長。有些國家高度依賴於旅遊業。債台高築的希臘的國民生產總值有16%來自旅遊業,而在有些地方,比如克里特島,這個比例高達50%。

一千多年裏一直有人來聖米迦勒山。目睹世界奇觀的渴望,離開自己的村莊去漫遊的憧憬,似乎是人類生活的一個本質的部分。過去人們旅行的一個核心動機是朝聖。所有文化裏都有朝聖者,他們會去瞻仰先人或聖徒的墓地,或去參拜聖地,比如印度教的大壺節(Kumbha Mela)期間朝聖者會聚集起來在聖河中沐浴,再比如去麥加朝覲。

在很多方面,朝聖者的渴望與今天我們旅行的目的相似:去看看家門之外的世界是什麼模樣,去體驗驚訝和感動,不管是看極光、《蒙娜麗莎》,還是去卡爾·馬克思的出生地特里爾。今年是馬克思誕辰兩百週年,有大量遊客湧入特里爾。歐洲的朝聖可以追溯到許多個世紀以前,吸引了歐洲人的想象力,歐洲的旅行和遊記文學因此得以發展,因為除了宗教目的之外,人們心裏對世界總是有好奇心。

差不多自基督教誕生以來,基督徒就相信,聖地和聖人的遺蹟,以及與聖人有關係的物品,都擁有神力。這些物品被稱為聖物,據説能保佑信徒、治癒疾病,並創造各式各樣的神蹟來幫助信徒。人們去聖米迦勒山,就是因為當地的大教堂裏保存着一位行神蹟的聖徒的遺骨。

歐洲中世紀的人們生活在缺乏安全感而容易情緒激動的世界裏。人生短促而脆弱,疾病肆虐,死亡的陰影始終籠罩人們。他們生活在永久性的負罪感當中,並且對地獄充滿了真切的恐懼。魔鬼在等着把邪惡之人拖入火坑。人們在教堂聽佈道的時候,以及觀看教堂牆壁和窗户上描繪的無窮無盡的地獄之火或美好天堂圖景的時候,都會更加強烈地認識到下地獄的可怕可能性。

因為大家堅信基督教聖徒的骨骸能夠創造奇蹟,自稱擁有聖徒骨骸的教堂就比較容易吸引朝聖者。人們去那裏,希望聖物能治好他們的疾病,或者尋求贖罪,或者僅僅是為了逃避中世紀生活的悽慘。有時為了懲罰罪犯,會強迫他們去朝聖。訪客在聖龕前祈禱,聖龕通常包含一個精美的金色匣子,裏面存放聖徒遺骨。朝聖者會在這裏消費,帶着紀念品回去。這和現代遊客其實很像。

在這些聖地周圍會湧現出許多生意,來服務朝聖者:旅館、飯店、賣紀念品的攤點;通往主要朝聖中心的道路沿途會有過夜的客棧。和現代的某些遊客一樣,不是所有朝聖者的表現都很好。有的朝聖者會喝得爛醉如泥,胡作非為。當地客棧老闆也會經常欺詐他們,扒手會偷走他們的錢,比方説快速割走朝聖者的錢包,然後溜之大吉。

不同的聖地爭奪朝聖者的競爭也很激烈。就像現代的旅行社一樣,必須宣傳推廣某位聖徒墓地的神奇治癒功效,這樣才能吸引人來。當然這種治療的很大一部分是中世紀迷信,很多聖徒遺骨其實是假貨,但信仰的力量是很強的。

歐洲的朝聖路線縱橫交錯,通往若干主要的聖地:英格蘭的坎特伯雷、德國的科隆、羅馬,最有名的可能要數西班牙北部的聖地亞哥?德?孔波斯特拉,據説那裏存放着耶穌的使徒之一聖雅各的骸骨。全歐洲通往聖地亞哥的道路構成了一個網絡。和聖米迦勒山一樣,這裏距離大海不遠,靠近大西洋。古人相信大西洋是世界的邊緣。

朝聖之旅往往漫長而險象環生。朝聖者的服裝很容易辨識,一般穿斗篷,拿着手杖。他們沿途可以得到施捨:飲食和住宿。為安全起見,他們一般會成羣結隊。搶劫和謀殺是旅途中常見的危險。渡河往往也很艱難。富裕的貴族會在朝聖路線沿途建造橋樑,這是一種慈善活動。

他們在漫天塵土的路上跋涉許多個星期之後終於抵達聖地亞哥,目睹聖雅各的鍍金墳墓時難免會感動得淚流滿面。與此同時,當地人和遊客會滿腹牢騷,也不是新鮮事了。在聖地亞哥,當地人抱怨遊客的行為不妥。“能聽到各種各樣的噪音和語言,”有人寫道,“有刺耳的叫嚷,有用德語、英語、希臘語和太陽底下每一種語言唱的野蠻歌曲。”朝聖者覺得聖地亞哥市民“肥胖如豬,懶惰也如豬,因為他們可以靠盤剝朝聖者而生活,無需耕作”。

這些朝聖者撰寫了歐洲第一批道路和旅行指南,向旅行者警示途中的危險,並指出值得一看的景點。其中一本指南描述法國和西班牙之間山區的居民是“森林野人,他們粗獷嚴酷的面孔和奇怪的語言令人膽寒。他們手持武器對朝聖者攔路搶劫,毆打那些拒絕交錢的人”。與此同時,因為需要和陌生人交流,出現了歐洲最早一批外語常用語手冊和新型的遊記文學。

在現代,通往聖地亞哥的漫長旅途又一次變得非常受歡迎。每年有多達20萬人走過法國與西班牙北部的全部或部分路段。他們主要是步行,也有人騎自行車、騎馬或騎驢。很多人從西班牙邊境出發,徒步800公里。有的人選擇較短的路,也有人從更遠的法國境內出發。他們在沿途的朝聖者客棧過夜。

人們做這種旅行的原因五花八門。很多人是虔誠的基督徒,但也有人單純是喜歡旅行,或者為了更普遍的精神層面的原因,或者試圖通過這種方式解決自己人生中的問題。不管是不是基督徒,差不多所有旅行者抵達聖地亞哥市中心的大廣場之後,都會拖着疲憊的雙腳去大教堂做禮拜,去瞻仰聖雅各之墓。

這裏的禮拜儀式很有戲劇性,它本身就值得一看。教堂屋頂懸掛着一台龐大的香爐,向下方的人們頭頂拋撒出香料的雲霧。幾年前我在聖地亞哥的時候去看過一次。和中世紀的朝聖者一樣,現代旅人的表現有時也不雅。神父用五種歐洲語言講了好幾次,讓大家不要拍照。但香爐從大教堂屋頂開始搖擺的時候,我周圍有好幾百人掏出手機拍照。我們在中世紀的祖先如果有機會的話,也會這麼幹的。我估計,旅行歷來就是體驗世界奇觀與帶照片和紀念品回家這兩者的結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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