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住處附近發現賣扁食皮的小攤位,而且不止一個,花了三秒鐘感嘆這一年多的愚鈍,又笑自己將走之人,臨時熱絡得未免像苟延殘喘。
契機是買菜時身旁的婦人提了袋手擀麪,多看了一眼,味覺記憶就率先活躍起來:防粘抖上的麪粉煮出的粘稠湯汁,幼白麪條軟糯不失勁道的口感。南方人習慣吃米飯,家裏吃麪的機會其實不多,偏生我隨我爸有一副喜愛湯水面的胃口。有時候上外婆家就能吃上鮮做的手擀麪。外婆擀的麪條比街上賣的要好吃,可能是因為時間充裕也好把控,面發得到位,擀得均勻,切得利落,抖得爽快。落湯水,配簡單料理,拌上蒜末,吸溜到嘴裏,邊在腦海裏構想陝北民諺之形容“薄如紙細如線,下到鍋裏蓮花轉”,頓時獲得至高的europhia。
除了手擀麪,外婆的另一項拿手活計是包扁食。扁食這麼書面的叫法是做老師的外婆在我小時候教給我的,方言裏這種食物發音同“羹”,然而形狀是個固態的小元寶,所以我猜不是寫作這個字。蘇南的親友稱之“大餛飩”,因為方皮餛飩圓皮餃。在我的認知裏,餛飩之於“羹”實在是另一種食物了。因此沿用外婆叫法,以“扁食”指稱這樣口味獨特的面餡食品。
説也奇怪,小的時候跟着外婆包餃子,拿熱水瓶鋁蓋當模子一個一個印圓形餃子皮的光景還能浮現眼前,卻怎麼也想不起來見習過方形扁食皮的製作了。也許是因為餃子步驟較少,包上生餡就能下鍋煮,因此重頭戲在皮;但扁食皮厚,得用熟餡,又增加了炒制的重要環節。
扁食的餡最難炒,火不能太大,因着餡料都細碎易熟;但又要炒夠,不能夾生,要炒出食物混合的香味層次。農村裏通常先熬油:買塊有肥有瘦的豬肉,瘦的部分剁碎作餡,肥的部分切成幾片,入鍋小火慢熱,不時用鏟子按壓幾下,逼出油分。撈出渣子——這渣也不能丟,是孩子們的零嘴——剩下的就能用來炒餡了。冬筍和鹹菜是標配,筍怕水,但吸了油就迸發出活氣;還能下點香菇碎、豆乾碎,這兩樣性格偏軟,加進來豐富口感。最後是瘦肉,在油裏滾上幾圈,和各樣菜蔬都混勻了、黏糊了。熱騰騰的餡料盛出來,一小勺一小勺地碼在皮上,對摺後再沿着餡的邊緣一拗,兩頭沾水一貼,之後或蒸或煮或煎,都別有一番風味。包扁食總是兩人一組,一人攤皮碼餡,一人包,不大會兒工夫就把蒸籠堆滿了。要是我在,長輩們就以我包得慢或者粘不牢等各種理由,讓我做那個等着吃的第三個人,我小的時候就時不時要規誡自己,絕對不能吃得他們包得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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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這個週末預備自己包扁食吃,我從現在就壓不住心底小題大做的雀躍了,翻山涉水地去找風味相近的鹹菜,想着把料湊齊。若説是在離家近的城市,可能因為地域隔離較小還不會有這麼多意料之外的驚喜;可這是在北方,尤其是在北京,身旁人們手裏提着的都是各式各樣的速食外賣,不知道在哪裏找從零開始自己擀麪的老太太了。
冬日過午尚冷。等吃上想念已久的扁食那天,大概會因為那籠温存,暫時地忘記掉這是我在這裏的最後一個週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