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春江上,宗室子弟拜倒在漁家女裙下

富春江上,宗室子弟拜倒在漁家女裙下

建德梅城下,兩水相匯

建德是杭州所轄的縣級市,是一座風光旖旎的江南小城。錢塘江的兩源,發源於皖南山區的新安江和發源於浙江西南的衢江—蘭江,在建德匯合,始稱富春江,然後過桐廬、富陽,直奔杭州,到蕭山則稱為錢塘江。這一段即吳均《與朱元思書》所言“奇山異水,天下獨絕”的風光帶。

知建德之名者甚眾,但若説嚴州,今天曉得的人恐怕就不多了。嚴州曾是宋、元明、清時期的名府(宋代名建德府,明洪武年間改為嚴州府),轄建德、壽昌、桐廬、分水、淳安、遂安六縣,建德的梅城為府治所在地。民國後,廢赴存縣,嚴州就成了歷史名詞。

提起嚴州,我首先想到的是這片土地的母親河富春江,以及發生在富春江上的愛情與友情的故事。富春江及其上游的新安江、衢江,曾分佈着“九姓漁户”,陳為九姓之首。他們家無寸土,長年生活在船上,從事漁業和船運,一些女性為生活所迫,亦以流動的船為基地,操色情業。這是一羣被生活在陸地上的人所瞧不起的“賤民”,其來源説法不一。有傳説是朱元璋的勁敵陳友諒的部下,明朝建立後,明太祖為報私怨將陳友諒的宗族及其部下貶為水上賤民,不許上岸生活。也有人考證為抵抗明朝開國元勳徐達所率的軍隊的徽州土著人,戰敗後遭到懲罰。清代梁紹壬《兩般秋雨庵隨筆》雲:“江山船婦曰‘同年嫂’,女曰‘同年妹’,向不解其義,詢之舟人,曰:‘凡業此者,皆桐廬、嚴州人,故名桐嚴曰同年,字之訛也。”’其實,“九姓船户”是疍民的一支,疍民是中國的“水上吉普賽人”,活動範圍甚廣,不僅浙江的水面上有,福建、廣東、廣西的內河上亦曾廣泛分佈。他們是古代百越族的一支,其水上生活的習俗在明朝之前早已存在。

因為長期在水上生活,包括“九姓漁户”在內的疍民形成獨特的婚喪嫁娶禮儀。以婚禮為例,嫁娶在船上舉行,由男家船靠近女家船,保持三尺距離,新娘坐木盆中,由女家船漂到至男家船上,便算是迎娶了。婚儀上,雙方家庭請本方人唱歌並和對方歌手鬥歌。

富春江上,宗室子弟拜倒在漁家女裙下

建德漁民水上婚禮之遺留

清代同治、光緒年間的皇家宗室子弟、風流名士寶廷,曾在富春江上納九姓船户的女子為妾,並帶回北京城。不知道這位黃帶子是否在江面上舉辦過這種禮儀?

愛新覺羅.寶廷,字少溪,號竹坡,是和碩鄭親王派系的直系後裔。其家族是黃帶子中少有的詩書之家,父親、本人、兒子三代都是進士。寶廷在同治七年會試第一,殿試中二甲六名進士。這樣的出身,官場應該很順遂。寶廷是個例外,他對當時清廷的腐敗非常氣憤,常常上疏直諫,成為“清流黨”重要成員,和陳寶琛、張佩綸、鄧承修並稱“四諫”。寶廷富有詩才,是同光年間的詩壇持牛耳者,生活不拘細節,有風流倜儻之名。

同治十二年(1873),寶廷典浙江鄉試,買了個船妓,為了遮人耳目,不敢同船,讓所買的女子另坐一艘船北上,到通州潞河碼頭後他再去迎接。誰知道他被放了鴿子,該女子早跑了,人財兩空。可這位皇室子弟,對九姓船户的女子似有執念,就是不死心。光緒八年(1882)已經是禮部侍郎的寶廷奉旨典福建鄉試,在水運為王的時代,去福建必將坐船經過富春江及其上游衢江。寶廷又在衢江的江面上買了江山船上女子一名為妾。這回吸取教訓,不敢讓其單飛,而是一起北上。船到錢塘江邊的袁浦時,地方官有眼不識山,以為是招搖撞騙者,上船檢查。寶廷一看自己作為朝廷命官,做鄉試主考官期間買妾,一旦傳出去何能在官場容身?乾脆主動認罪,爭取寬恕。於是上書朝廷自劾。據史料載,寶廷給老佛爺的自劾“檢討書”是這麼寫的:

“言錢塘江有九姓漁船,始自明代,典閩試歸,至衢州,坐江山船,舟人有女,年已十八,奴才已故兄弟五人,皆無嗣,奴才僅有二子,不敷分繼,遂買為妾。”

古代以孝道治國,這個理由很光明正大。兄弟五人,只有自己有兩個兒子,要過繼諸位兄弟為嗣,不夠分呀,於是買妾來為愛新覺羅氏延續血脈。話説到這個份上,態度如此主動誠懇,老佛爺也不好意思重懲他,畢竟是自家的子弟呀。於是寶廷被革職,提前退休。

寶廷為什麼要自劾?這是他的聰明之處,他當年作為“四諫”之一,不知道彈劾了多少官員,結怨滿朝,人家拿他這個黃帶子沒辦法。現在自己出了這麼大的事,仇家的落井下石是可想而知的事,不如主動自劾,向老佛爺請罪,堵住別人的口。

士林著名的毒舌、紹興才子李慈銘當然不會放過這樣一個貶損同儕的機會,他就此事寫了一首詩嘲諷寶廷:

昔年浙水載空花,又見閩娘上使槎;

宗室八旗名士草,江山九姓美人麻。

曾因義女彈烏柏,慣逐京倡吃白茶;

為報朝廷除屬籍,侍郎今已婿漁家。

第一句説寶廷當年典試浙江被放鴿子的事,第二句的“閩娘”只是為和“浙水”相對,指其典試福建途中納妾,並非指女子是在福建買的。頷聯嘲諷作為一位皇家宗室的八旗名士,在江山船上拜倒在九姓船户女子的石榴裙下。“江山九姓”不是説納的妾是衢州江山縣的,疍民水上漂,在地方上沒有户籍。因為那種船最早出現在江山縣,故名之為“江山船”。“美人麻”有兩種解釋,一是説九姓漁户美人多如麻,一是説該女子臉上有幾粒麻子,更顯得俊俏。頸聯上句説的是工部尚書賀壽慈曾認市儈李春山妻為義女,及賀復起為副都御使,寶廷會同張佩綸、黃體芳等上疏,劾賀去官。古代御史台稱“烏台”或“柏台”,據《漢書·朱博傳》載,御史台中有柏樹,烏鴉數千棲居其上,故稱御史台為“烏台”,亦稱"柏台"。尾聯兩句可謂是刻骨之譏。清雍正朝,對樂户、惰民、丐户、世僕、伴當、疍户等賤民,下旨除籍,開豁為民,編入正户,准許置產定居、考試。但習慣力量無比強大,這一朝廷的詔令影響有限,未能改變社會大眾的歧視風氣,多數疍民仍然未能離開水面,進入正常社會。所以李慈銘説作為宗室子弟,寶廷以身作則,以侍郎之身成為九姓漁户的女婿。

對所納的漁户之女,寶廷是有真愛的,哪怕拋棄了仕途前程。他多次在詩文中表達不後悔之意,其在《江山船曲》雲:“本來鐘鼎若浮雲,未必裙釵皆禍水。”明確反對紅顏禍水之説。他另一首詩對此事自嘲:

江浙衡文眼界寬,兩番攜妓入長安。

微臣好色原天性,只愛峨眉不愛官。

【來源:十年砍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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