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生”一詞是由西方傳來,但是這種對景作畫的形式,中國早在五代的畫家荊浩《筆法記》中就有記載。宋徽宗的《寫生珍禽圖》連題目也冠以“寫生”兩字。現在凡是對景作畫全包括在“寫生”範疇之內。
在八十年代初吳冠中和袁運甫到蘇州來講學,期間我陪他去光福司徒廟對清、奇、古、怪漢代古柏寫生。他給我五元錢(當時很值錢)讓我去鎮上吃午飯,老先生卻啃冷饅頭喝白開水,伏地畫了一天。畫和實景對不上號,畫面上被充滿激情的點、線、面掌控着,抽象的《柏魂》比實景更具精神,把實景轉為抽象,如此寫生確實顛覆了我當時對“寫生”的理解。
處處人家 68x45cm
後來看到了傅抱石和黃賓鴻先生的寫生稿,寥寥幾筆,紀錄下大致的印象,不足部分用文字標註作為記憶補充。根據當時速寫和印象再返回畫室創作,這類作品往往主觀性比較強,更具獨幅畫的藝術魅力。
現在時興組織集體寫生活動,儀式感很潮,大巴車廂外掛着採風團的宣傳彩幅,昭告天下一路風光。這種扎堆寫生,互相影響的結果,類似近親結婚,共性取代了個性。畫人物的更懶惰,請幾位模特穿上指定的服飾,眾人圍圈寫生,把畫室搬到了千里之外的邊緣地區,踩着大地卻不接地氣,失去了原生態的新鮮感,寫生和課堂習作並無二致。
歸牧46X68cm
一個成熟的畫家應該是藝術道路上的獨行俠,他的精神應該保持獨立,藝術隨眾,只會產生相互拷貝的效應,難有建樹。劉文西五十年代浙美畢業後一頭扎進陝西的土地,用一輩子的心血鑄成了一座藝術豐碑,這就是踐行的榜樣。
如何寫生?沒有統一的標準,就像禪宗的觀山論:看山是此山,看山不是此山,看山還是此山。山沒變依然如故,但是觀山人的思想在變。畫畫人把硯邊點滴的感受記錄傳承下去,日積月累就成為畫理。黃賓鴻和傅抱石倆位前輩都是教藝術史論並精通畫理,他們能成為藝壇的參天大樹與他們紮實的理論根底分不開。把自己的作畫習慣讓別人去傳承,“種瓜得瓜”那就是畫匠。既然畫理是歷代畫家經驗的總結,自然有着承前啓後的指導意義,所謂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用心去造化才是根本。
李家山印象68X45cm
有一種寫生叫“意象寫生”就是用主觀思維去整理客觀的景象:極目所見為心所用。
劉海粟十上黃山每次都有學生們陪同,返回後隨行的學生們通常會舉辦一個寫生展,海老觀展常掛在嘴邊的話:畫的好,比我年輕的時候畫的好!被表揚者受寵若驚,而後發現人皆被贊,方才醒悟,是海老在鼓勵後生們。與學生寫實的畫相比,海老是意象寫生,對景忬情,一手揮毫潑墨,一手拿着盛滿清水的小盆潑灑上去,任筆墨隨着水漬流淌,滿紙煙雲繚繞。當時我們年輕,還停留在寫生必須寫實的觀念中,對意象寫生不知所云。對黃賓鴻的“黑”山水更是不甚瞭解,聽人説好,卻知之甚少。一次我接待陳佩秋先生,她健談,快人快語性格爽朗,對黃賓鴻的“黑”山水持否定態度,她説:天下學黃派的人多的不知其數,鮮有成功者。黃賓鴻是因眼疾把畫塗黒,後生卻是邯鄲學步為黑而黑!學畫應該從宋畫入門,入門正,路才寬(據説海派畫家大多持相同觀點)。
山裏村落68X45cm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讀書沒人反對,行路卻見仁見智。張大千曾建議吳湖帆外出遊歷,到大自然中去汲取靈感。吳先生笑答:古人留下的丹青山川,吾傾其畢生也不足以遊遍,何必遠行它鄉。黃公望畫《富春山居圖》隱居富春江七年目觀心記,畫出“是此山,又不是此山”的禪意境界。
有許多畫家反對寫生,他們認為中國繪畫是詩性繪畫,任何寫生都會干擾想象力。歷代有許多對月忬情的不朽詩作,卻不見對月寫生的傳世畫作。哪怕是唐宋經典畫作,也很難在現實中找到比照,詩性永遠高於現實。
雁蕩山方山寫生68X45cm
我繪畫入門師從舊學派的老先生,始於傳統庭訓。繼而進高校接受學院式訓練臨古與寫生並重。我從少年時代就養成了隨身攜帶速寫本勾勾劃劃的習慣,俗稱:爛筆頭勝過好記性,以畫記事這種習慣一直延續至今。出去旅遊,無論國內還是國外總是習慣性地畫些速寫,把現場感覺記錄下來,用文字標註出時間地點,日積月累有了好幾本厚厚的繪畫日記,閒暇時翻開看看,重拾記憶就像重懷春夢那樣的親切。
畫畫是一種喜愛,是一種生活方式。畫好畫壞是一種能力,而能力的培養始於勤,源於思。從寫實到寫意不僅是形式的區別,而是是質的轉化,這個過程無法刻意,是積累豐盈後的自然流淌。
吳堡古城68X45cm
畫家的筆底風光一定是外師啓發,心源造化的結果。有些畫家看似很勤奮,年復一年地奔波在外寫生,熟練到不過腦就能行筆,殊不知這種慣性屬於肌肉記憶,非三思之作,日久成頑疾,很難改掉。外師造化可傳可教,中得心源是一人一心,可言不可傳,否則大畫家的子女先得獨門秘籍,也成了“大畫家”。理想豐滿現實骨感,“青出於藍未必勝於藍”。吳冠中先生曾説:在一羣學畫畫的青苗中,澆上一壺開水,如果仍頑強活着的那顆青苗就是畫畫的料。因為,他(她)的生命中就是為畫畫而活着。
一個成功的畫家應該有屬於自己的語系,它是一項系統工程。無論山水、花鳥、人物、書法在形式筆墨上都烙上了個人的痕跡,具有鮮明的識別度,黃賓鴻、傅抱石、潘天壽、李可染、陸儼少……哪一位不是凌雲絕頂一峯獨秀。羣峯聳立舊時景,他們是一個時代的座標,卻為現實中的我們指明瞭一個前行方向。
周矩敏庚子冬月於聽楓山館
作者簡介
周矩敏
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國家一級美術師、江蘇省中國畫學會副會長、江蘇省高級藝術職稱評委、蘇州大學藝術學院碩士生導師、蘇州美術家協會名譽主席、蘇州國畫院名譽院長、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
部分作品欣賞
紅土地上的李家山68X45cm
黃河三道灣68X45cm
樂青山68X45cm
嶺上人家68X45cm
洛陽龍門石窟68X45cm
秦腔晉韻68X45cm
秋色中的山寨46X68cm
山西嘖口68X45cm
陝西豐圖義倉68X45cm
陝西佳縣香爐寺68X45cm
陝西吳堡古城68X45cm
太行山王相巖公園68X45cm
温州樂青山村68X45cm
温州台州方山68X45cm
雁蕩山68X45cm
雁蕩山方山68X45cm
雁蕩山觀音洞68X45cm
雁蕩山金雞峯68X45cm
雁蕩山下的村落68X45cm
雁蕩山寫生68X45c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