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根據你的説法,你來自623年前的未來。”玻璃後面的男人點頭,神情暗示着他的不耐煩,這可以理解,畢竟這幾天來我們已經用這個問題折磨過他無數次了。
“這對那些未來樂觀者而言是個好消息,至少在你的時代,人類還沒有滅絕,也沒進化成複眼和觸手。”我試圖緩和氣氛,可惜收效甚微,只能説是盡力了,反正幽默從來都不是我的專長。
“你的坐姿很特別,能解釋一下原因嗎?”他像是個18世紀的貴族小姐一樣只坐在椅子前四分之一處,一隻手平放在膝蓋上,肩膀向左傾斜。
“雖然外觀上我與你們,但密度已經不同和身體內部構造已經不同了,地球上的環境與宇宙和我的星球上的截然不同,這樣能讓我好過一點。”
“那麼你現在介意我們對你進行體檢嗎?嗯,希望你還記得,在剛剛找到你的時候,我們原本想對你進行血液檢測,但是你好像不太配合,接着我們就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件,也不得不把你關在這後面了。”
“很抱歉打了你們的士兵,一共是十三還是十五個人?我不記得了,肋骨被我打斷的那個還活着麼?”他的坐姿較於剛才更放鬆了,對於自己的戰績顯然很滿意。在我告訴他那位士兵正在康復中以後,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這是一個誤會。”
“戰爭。”他自顧自地點點頭“在我的那個時代戰爭還在進行。我是位高級將領,按照你們時代的稱謂。而C321號母星,也就是你們説的地球,是在敵方的控制下。”
“所以你最開始把我們誤認為是敵軍。那可真是不幸。可否告訴我們那個時代你們為什麼要開戰?是因為資源嗎?”
“我不能告訴你太多。但我只能説你的答案接近了。”和他談話有些像雨天在泥濘路上走,混沌而困難,但好在現在我已經摸清了方向。
“那麼語言問題你們是怎麼解決的?根據你之前的説法,不同的軍事陣營中所用的語言不同,而未來的語言也與我們現在的不同。那為什麼我們的交談並沒有問題?我可沒有看到翻譯器。”
他伸出食指指指自己的腦袋, “翻譯器就裝在這裏,在每個成年公民都會安裝這個東西,安裝在大腦左半球,可以自動幫我翻譯。” 説完他又飛快摸了一把後頸處,這是個無意識的習慣動作,我猜。
“你為什麼總在摸自己的脖子呢?你是覺得疼痛嗎?需要治療嗎?”
“不,只是那裏有我體內炸彈的開關。”他毫無表情地回答我,“這也就是我最開始不讓你們抽血的原因。我們那個時代拷問俘虜可不是像你們這樣的,我們靠分析腦電波,一般機密在這面前時無所遁形的,當然如果像我這樣接受基因改造的話還能支撐一段時間,但同歸於盡通常是標準做法。”他乾笑了幾下,“如果那時候我真的那麼做了,那你們的基地大概已經夷為平地了。”
這種時候我應該做出什麼表示才正確呢?慶幸,像一個手舞足蹈的猩猩。還是譏嘲,把這傢伙立刻送入瘋人病院。這不是什麼射擊訓練,擁有可以參照的行為指南,我不清楚應該怎麼做,所以我什麼都沒做,只是面無表情地注視着他。
“你們現在的科技發展到什麼水平了?”他問。
“火星移民已經在籌劃中了。”
對於我的回答,他抿起下唇,儘量不讓臉上輕蔑的表情太過明顯,我急匆匆補充了一句,“至少對於月球我們已經基本掌握了。”
“這可離我需要的差太多了。”他説,手摸着下巴像是在思考什麼。
“或許是吧,對於天外來客而言是不太先進。如果讓我回到工業革命時期,看到最先進的蒸汽機也會覺得是個落後的產物。但是萬事萬物的發展都有一個過程,我希望你能接受這一點。”
他稍稍坐直了一點,不置可否。僅僅用憐憫的目光打量着我,好似正看着一隻猴子炫耀自己剛完成了2+2的算數,緊接着那憐憫的波紋化作了暴怒的狂潮,呼嘯着向我襲來。
“我清楚你們在幹什麼,你們正在測試我。”他的話讓我的心幾乎漏跳一拍,“你們覺得我是個瘋子或者是間諜什麼,你們在評估我説的話,看看我對未來的描述中是否有破綻,然後決定是幹掉我還是把我丟進瘋人院。請相信我!我已經沒有時間,我必須要回去。我可以告訴你們我知道的一切!我那個星球的文化風俗,科技裝備,甚至是軍事部署都可以告訴你們!我可以援助你們的科技,讓你們的航天事業突飛猛進!”
“謝謝你的提議。但這事關重大。我不得不還要向上級彙報。”這是標準官方回答,暫時我只能這麼回答。“最後讓我們再來核對一遍你的描述:你生活在距今有623年的未來,在戰場上被敵軍包圍,危機之下只能進行空間跳躍,但意外來到了623年前的地球,降落在我們的空軍基地。是這樣,對嗎?”在得到他的肯定後,我關掉了一旁的錄音機,抱着筆記準備離開。
“達瑪加。”告別時他對我説了這樣的一個詞,對上我疑惑的目光是,他解釋道:“這在我們的星球上意為’感謝’,不管怎麼還是謝謝你。”
“你們的語言發展應該已經到了比較高的地步。如果是別的星球上呢?例如在未來地球上的移民會怎麼表示感謝?我並不是不信任你,只是單純好奇。”
“可尼爾。”他説。
“看來一切進行得很順利。”當我脱下那件制服的時候,有人湊到我跟前來。他穿着像樣的航天專業制服,比我身上這件舊時代的古董織物讓人懷念得多。他已經將剛才的一切盡收眼底,臉上的微笑難以抑制。是的,我們離成功僅剩一步了,沒有理由不值得高興。
“現在請把衣服和錄音機交給我,對,還有那本筆記。這些都算是古董了,借出來可不容易,博物館那裏已經催了好多次了。”還好我和剛才的囚犯隔着一層玻璃,要不然我想那人準會聞到我身上濃濃的試劑味道,為了保存六百多年的古董,這是別無選擇的辦法,畢竟平日裏這衣服也是掛着供人欣賞而非穿出來。
“這個錄音機根本就不能用。”我向他抱怨道,“我剛才差點以為會穿幫,沒想到意外得順利。看樣子他什麼都會情報招了,這可比他們測腦電波來的安全高效多了。”
“要不是前面幾次抓到的傢伙都自殺了,我麼也不會選這個辦法,這一次我也是擔了很大的風險。”
“好在初戰告捷,不是嗎?他已經很信任我們了。”
“要讓他相信自己確實是回到六百多年前可是費了不少功夫的。雖説這個仿造舊文明時期的風格建造的空軍基地一直在計劃中,可是要在這麼短的時間裏完工也是不容易,還有那些裝作研究員的人,也要緊急培訓。他們捱揍的時候可都是忍着沒還手,這可是訓練了很久。”
“好在這個計劃和這些設施可以重複使用。看樣子我們的敵人對於弱小可憐的舊時代居民毫無戒心。”
“這也是你的功勞,畢竟學習古地球語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情,你説得真是毫無破綻,最開始上面的人還擔心讓一個歷史學家參與軍方的行動會不會出錯,現在看來是多慮了。這次順利就套出機密情報,你還真是幫了大忙了。”他拍拍我的肩膀説,“可尼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