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裏的鄉土味

婆婆的電話準時得像節氣。每當她打來電話説,開始做燻肉啦,冬至的腳步聲便貼着耳根子來了。而九龍山鄉的年味也在一陣陣煙燻味中,開始活色生香。

説起新餘的九龍山鄉,可真是個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可劈柴喂牛、採茶摘橘、泛舟垂釣、煮酒弄竹。仙女湖使這塊土地沾得不少靈氣。水的淺碧,山的深綠,更把山村打磨得像一塊温潤的玉。同樣温潤的時光,便在這青山綠水間流轉,年復一年。

煙燻臘肉,是九龍山人必備的年菜之一。肉,切成寸餘厚、三四斤重的長條,蹄子整隻備用。鹽,雪花一般撒下,一雙粗糙厚實的手掌開始擦抹。醃肉人將晶瑩的鹽粒,連同手掌的温度,均勻地裹滿肉的表面,再一條一條碼放於釀酒用的大木盆。

鮮軟的肉,躺在一片皚皚的鹽白世界裏,靜靜蜕變。日曆紙在窗花的凝結與融化間飄落,十天半月後,結束第一輪的醃製,肉被移放到大竹匾上,瀝乾後靜待穿繩。瘦肉的紅由鮮轉暗,肥肉的白微微泛黃。

九龍山鬱郁蓊蓊的山林裏,毛竹有的是。砍一棵來,破竹,剖條,截短,將一頭削尖,穿過醃肉的一端,纏繞成環。有了這翠綠的竹環,肉就可以掛架燻烤了。

若是以前的老屋,屋內地面常有一個方坑,柴火堆燒其中,九龍山人把醃肉吊於坑上方的房梁,眾人圍坑而坐,如此一來,既能取暖話茶,又能燻烤臘肉,鄉人智慧的火光把風雪下的瓦屋照得堂堂亮。而如今的九龍山鄉,家家早已在新農村建設中樓新屋亮、牆白瓦藍,自是不會在屋中挖坑了,燻肉地點多在灶房或閣樓上。將醃肉逐一掛上架,下置一口大鐵鍋,鍋內燃起柴火。

熏製的鐵鍋內,若能多加茶果殼則極好,如此燻出的肉會帶有幽幽的茶香。茶果渾身都是寶。寒露前後,圓滾滾的青果,把滿山的茶枝拽彎了腰,也拽彎了採茶人的笑眼。果皮油亮,茸毛褪盡,微微開裂,正是採摘的好時令。採得茶果,一簍簍倒於平頂,晾曬,曬得果皮自然綻開,茶籽就蹦出來了,蹦進作坊,榨出金黃的茶油。茶麩餅可做有機肥,而這剝下的茶殼子,便是燻肉的上好燃料了。物盡其用,向來是莊稼人勤儉持家的天性。

茶殼撒下,粗柴架起,火勢無需過旺,這肉還得文火慢燻,好比農家人過日子,適宜細水長流。坐在閣樓的小竹椅上,看青煙嫋嫋,把肉團團籠住,柔得像村邊的綠水把青山繞,濃得像忙碌的喜悦把整個村莊罩。人間煙火,煙火人間,大概就是這樣一番景象吧。

晨起生火,晌午添柴,傍晚柴盡火枯,日子在柴火的亮與滅之間流過,在雞鳴犬吠的鬧騰裏流過。經過一個月煙燻的臘肉,雖然外表看起來黑漆漆、硬邦邦,似塊燒焦的柴,吃起來卻如經霜的歲月一般,有嚼勁,耐回味。

待到除夕日,幾瓢井水入鍋,柴灶燒起,把燻肉丟進沸水裏,煮他個薰香滿屋,直到水枯肉爛。什麼作料都不用放,撈起,切片,裝盤,一碗大道至簡的九龍山年菜便上桌了。胭紅裏夾着透明,咬一口,瘦的柔韌筋道,肥的入口即化,直吃得齒頰生香,再就上自釀的水酒,豐年的滋味便在農家人的口中咀嚼,在喉間滌盪。剩在鍋裏的煮肉湯也不浪費,丟幾塊滾刀切的白蘿蔔進去,撒幾朵翠翠的葱花,又是一大碗鮮美的蘿蔔湯。

若是年節裏待客,燻肉的做法就多了,最經典的自然是冬筍炒燻肉。冬筍切片,焯過,燻肉切片,蒸過,再與紅椒、蒜瓣下鍋爆炒。冬筍與燻肉,一個吸收了大地精華,一個收納了人間煙火,兩者在鍋內喜相逢,頓時鮮香四起、脆柔共舞,猶如這親朋好友相逢一堂,頓時話題四起、笑聲共舞。又彷彿一整個冬季的美好,都在時光的鍋內翻炒出流年的香。冬筍炒臘肉,吃的就是這山裏的鮮,山裏的鄉土味,還有山裏人的淳樸與好客。

想來這燻肉製作的工序,倒也並不複雜,無非是一醃二燻,但最要耗費的,是時間與火。對九龍山人來説,他們是用人間煙火燻出舌尖的美味和年景的豐裕。(文 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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