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姥姥是紅樓夢裏一個重要的人物,她有血有肉、有膽有識,讓人難忘,令人思索。
一、在文本結構上,起到了穿針引線的作用
劉姥姥原本只是一個鄉下老婦,因為自己女婿祖父和王熙鳳的祖父認識,兩家連過宗,彼此之間才有了聯繫,她三進榮國府,經歷了賈府由盛轉衰的過程,使小説中的很多人物、事件才得以連綴在一起,形成了一個有機的整體。
劉姥姥第一次進榮國府打秋風時,榮國府正是寧靜富貴的繁華時期;二進榮國府時,正值賈元春受寵,賈府鼎盛富貴時期;三進榮國府,賈府走入沒落,已是繁華不在的凋零時期。通過劉姥姥的三進榮府,清晰地展現了百年賈府各個時期的變化。
紅樓夢第六回,劉姥姥第一次進榮國府,見識了什麼是富貴。她帶領板兒到榮國府的門前,看到榮國府最下等的看門人,也是挺胸疊肚指手劃腳的“太爺”,嚇得她只能“蹭”到前去。後來遇到一個好心人告訴她周瑞家的住在後街上時,她是繞過去的。異常繁華的后街上,周瑞家的居住在其中,其實是暗示依附賈府生存的僕人佔據了整條街道。劉姥姥打聽一個路邊玩耍的小孩就能輕易指認周瑞家的門口,可以證明這一點。另外,襲人家裏也在這裏安居。因為春節期間,寶玉和茗煙偷偷到襲人家裏時,書中寫得很清楚,距離寧國府不過半里之遙。正式拜見王熙鳳時,未進其門,劉姥姥已深深感受到賈府的氣派。周瑞家的帶她才入堂屋,只聞一陣香撲了臉來,竟不辨是何氣味,身子如在雲端裏一般。滿屋中之物都耀眼爭光的,使人頭懸目眩。劉姥姥此時惟點頭咂嘴唸佛而已。進到平兒房間時,看到衣光鮮亮的平兒,誤以為是王熙鳳,後來才知是個體面的丫頭。等待王熙鳳的時候,看見非常少西洋鍾……也就是説,還沒有見到王熙鳳,賈府的富貴已經撲面而來。
紅樓夢第三十九回,劉姥姥第二次進榮國府,被賈母留下來住了兩三天,見識了賈府裏的衣、食、住、行各個層面的鼎盛與糜爛。她剛出場,就碰上了螃蟹宴,劉姥姥給算了一筆賬:“這樣螃蟹,今年就值五分一斤。十斤五錢,五五二兩五,三五一十五,再搭上酒菜,一共倒有二十多兩銀子。阿彌陀佛!這一頓的錢夠我們莊家人過一年了。”賈母請她赴宴,王熙鳳捉弄她時,一個鴿子蛋掉在地方,劉姥姥萬分惋惜,説“一兩銀子,也沒聽見響聲兒就沒了。”賈母問她大觀好不好時,劉姥姥説,進了園子一瞧,竟比畫兒還強十倍。到了林黛玉的房間,感嘆林黛玉的房間比上等男人的書房還要好時,還忍不住驚歎賈母那房間的櫃子比好家裏那一間房子還大還高。第四十二回,她要離開賈府時,向王熙鳳辭行時,得到半炕的財物。不僅有青紗、實地子月白紗、兩個繭綢、兩匹綢子,還有一盒子各樣內造點心,兩鬥御田粳米,各樣乾果。此外還得到了王夫人的一百兩銀子和王熙鳳的八兩銀子。平兒給她兩件襖兒和兩條裙子,四塊包頭。向賈母辭行時,賈母送給她幾件衣服、面果子。四樣藥品和兩個荷包。另外,賈寶玉派一個小丫頭送給她妙玉的成窯鍾子。
紅樓夢第一百一十三回,劉姥姥第三次進榮國府,此時賈府已經不復雜當初的繁華富貴,寧國府被抄,賈母去世,王熙鳳也已病入膏肓,就連周瑞家的也已經被攆了出去。劉姥姥沒有忘恩負義,接受了王熙鳳的臨終託孤,掏錢為王熙鳳禱告,並臨危出手,救助了巧姐。
劉姥姥的三進三出,見證了賈府的興衰,也撐起了整部小説的架構。更重要的是作為一個清醒的旁觀者,劉姥姥“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更讓對賈府的興衰感到真實可信。
二、在人物刻畫上,起到了對比映襯的作用
劉姥姥第二次進榮國府,因為多喝了酒,解手之後迷了路,誤入到賈寶玉的房間,到了之後,見到的第一個重要物件就是鏡子。但她不識,還與鏡子裏的自己調侃了一番。鏡子做為映射她自己的物件,其實更有深刻的含義。劉姥姥對於賈府來説,其實就是一面鏡子。在她的這面鏡子裏,賈府裏的人一個個變得鮮活生動。
王熙鳳,作為與榮國府的當家少奶奶,與劉姥姥的接觸的最多。許多人都往往認為王熙鳳是林黛玉初進賈府時的那個“未見其人先聽其聲”的人。但事實上王熙鳳卻是一個複雜多變的人。劉姥姥第一次打秋風,那鳳姐兒家常帶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圍着攢珠勒子,穿着桃紅撒花襖,石青刻絲灰鼠披風,大紅洋縐銀鼠皮裙,粉光脂豔,端端正正坐在那裏,手內拿着小銅火箸兒撥手爐內的灰。平兒站在炕沿邊,捧着小小的一個填漆茶盤,盤內一個小蓋鍾。鳳姐也不接茶,也不抬頭,只管撥手爐內的灰,慢慢的問道:“怎麼還不請進來?”那副盛氣凌人的姿態,盡顯大家派頭。第二次進賈府,王熙鳳為討賈母的喜歡,設計捉弄劉姥姥,劉姥姥不僅不惱,還配合她完成“表演”,讓王熙鳳大為歎服,竟然請她為自己的女兒起名。第三次進賈府,王熙鳳求劉姥姥救助女兒巧姐時,早已沒了“胭粉隊裏英雄”的丰姿。隨着賈府興亡,王熙鳳一人身上不同時期的特點,鮮活靈動,讓人有了“恨鳳姐、罵鳳姐,鳳姐不見想鳳姐”的念想。
賈寶玉,信奉“女兒是水作的骨肉”,性格如女孩。劉姥姥第二次進榮國府,為了討大家的喜歡,信口開河地講了一個女孩雪中抽柴的故事,因為馬棚失火中途未完,卻勾起賈寶玉好奇之心。私下問劉姥姥結局時,劉姥姥又編了一個若玉小姐的故事,賈寶玉信以為真,派茗煙外出尋訪。劉姥姥喝多之後,無意中誤入賈寶玉的卧室,劉姥姥掀簾進去,抬頭一看,只見四面牆壁玲瓏剔透,琴劍瓶爐皆貼在牆上,錦籠紗罩,金彩珠光,連地下踩的磚,皆是碧綠鑿花,竟越發把眼花了,找門出去,那裏有門?慌亂中撞開鏡子上的機關,露出門來,邁步出來,看見一副最精緻的牀帳。躺在上面被襲人推醒後問道:“這是那個小姐的繡房,這樣精緻?我就象到了天宮裏的一樣。”這其實是深刻地揭示,賈寶玉是賈母所説的“想必原是個丫頭錯投了胎。”
林黛玉,完美之中也有缺憾。林黛玉是美麗的,她初進賈府,賈寶玉驚為天人,看到她是“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露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閒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但這卻不是林黛玉的全部,劉姥姥參觀她的瀟湘館,聽賈母説是她的房間時,劉姥姥説出了眾人都不敢説的話“這那像個小姐的繡房,意比那上等的書房還好。”正面理解可以解讀為對林黛玉的讚美,但是從相反的角度來看,一個千金小姐竟然過着男人的生活,實有貶意。不僅如此,生活在富貴裏林黛玉是看不起劉姥姥的。賈惜春要畫大觀園的景色,林黛玉當眾戲稱劉姥姥是母蝗蟲,雖然是比喻,卻是高高在上看不起窮苦人家的真實寫照。透過劉姥姥,折射出林黛玉身上的缺點,讓大家對林黛玉有更深刻、更全面的認識。
當然,除此之外,劉姥姥這面“鏡子”還折射出賈母、寶釵、平兒、鴛鴦等人的不同模樣,使每一個與她接觸過的人,都變得更加立體、形象。
三、在思想境界上,起到了深化主題的作用
紅樓夢一書的思想境界不僅很高而且很多。劉姥姥第一次進賈府,自己是一個弱勢羣體的代表,但是第三次進賈府,她卻成了一個可以“強勢羣體”,從最初的仰人鼻息靠人生活,到最後成為別人仰她鼻息靠她救護,背後其實一種世法平等。
劉姥姥跟隨着賈母到妙玉的櫳翠庵品茶。妙玉專門給賈母一個成窯杯,給其他人清一色的官窯瓷杯,但是就是沒有劉姥姥的份兒。賈母將自己喝了一口的茶送給劉姥姥,就是體現。不僅如此,劉姥姥在在妙玉眼裏,是俗不可耐的,所以劉姥姥用過杯子後,她嫌髒了,不讓收回來。寶玉卻可憐劉姥姥,“那茶杯雖然髒了,白撩了豈不可惜?依我説,不如就給了那貧婆了罷,他賣了也可以度日。你説使得嗎?”後來看在寶玉的面子上,妙玉將這個杯子送給劉姥姥。她怎麼也沒想不能,賈府沒落後,她被迫離開賈府,淪落風塵後,在瓜州渡口最困難之際,因這一個杯子之緣,劉姥姥現身相救,成就了真正意義上的世法平等。
此外,在賈母兩宴大觀園裏,劉姥姥講笑話,賈母、鳳姐、寶玉,還有黛玉和寶釵,以及賈府的丫頭們,都在嘲笑劉姥姥鄉下人未見過世面,上不了排場,都認為她是一個丑角。但是劉姥姥事後在對鴛鴦説“姑娘説那裏話,咱們哄着老太太開個心兒,可有什麼惱的!你先囑咐我,我就明白了,不過大家取個笑兒。我要心裏惱,也就不説了。”這充分説明劉姥姥所有一切都是在演戲。其實在大家拿劉姥姥取笑,以為是拿劉姥姥開心,其實不然,劉姥姥在被嘲笑的同時,也是在取笑大家,富貴的生活劉姥姥不懂,但是真實的鄉下生活面前,就連那些真實而樸素的生活諺語,讀書識禮的公子小姐們卻是不懂的。所以,與其説是眾人笑話了劉姥姥,還不如説劉姥姥笑話了大家。彼此互相笑話,這更是一種平等。如果站在人性的尺度上衡量,劉姥姥貧而不賤,本色做人,坦蕩行事,其實是比賈府裏太太小姐們更高貴。
當然,劉姥姥在紅樓夢裏作用不僅僅只有這三種,她還有象徵作用、隱喻作用、暗示作用等等,在這些作用的背後,本質上都站着一個完事人格的人。雖然劉姥姥身在社會底層,年齡比賈母還大,但是她的生命力很旺盛、很頑強,她的所作所為也值得每一個人去尊重、去效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