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段曙光
百花洲,不僅名字寄予着美好寓意,也是一個處處凸顯“家家泉水,户户垂楊”泉城特色風貌,讓人浮想聯翩的地方。周邊那些阡陌縱橫、青石鋪路,恍有時光倒流之感的老街巷,收藏着泉城真切記憶的古城遺留,浸潤着古老文化的清泉溪流,也都在挑動着人們不倦的好奇心。
市井是城市裏最温情的一面,穿梭來去於散發着温熱氣息的老街巷,觸摸着閲盡朝代更迭的青磚白牆,走進大開或虛掩着的老式門洞,猶如一下子走進了老時光,讓人忍不住要穿越浩瀚時空,透過歷史雲煙,去尋找某些歷史的真實。
百花洲的變遷與濟南城的發展休慼相關。史載,宋代的百花洲比現在大的多,當今粉牆黛瓦、小橋流水、宛若江南的東岸一帶,宋時為水中小島。人間有雅趣,亦有俗情。古往今來,描繪百花洲的詩文很多,並多有佳作傳世,如“百花洲畔結茅宇”“窗外暮聽明湖雨”等。也難怪,明代户部尚書邊貢,提學副使李攀龍,進士王象春等眾多名流,縉紳望族,都曾把這裏作為退隱之寓所,不再置身名利場中。
百花洲所在的歷史文化街區,是老濟南城的縮影,歲月的痕跡很深。一輩輩生靈在這裏生老病死,而一些帶着幾百年前印記的老街巷、舊建築,仍屹立於今日陽光下,許多老濟南傳統的東西也被繼承了下來。可以説,這裏的每一條街巷,都有引人入勝的角角落落,誘惑着你向深處行去;每一段路面有些斑駁的石板路,都留存着對過往的紀念,都會牽出一串串意味深遠的故事或傳説。有些由來已久或實中有虛的街談巷議,一直延續到今天,其中幾則相關乾隆的軼事,在坊間談資廣泛。
緩步繁華而不失清幽,厚重而不失靈韻的百花洲畔,心思彷彿被一些往事纏住了。舊時,曲水亭曾掛有二副楹聯,書法遒勁豪放。前聯“三椽茅屋,兩道小橋;幾株垂楊,一灣流水。”出自才氣逼人的鄭板橋。後聯“忙裏偷閒,下盤棋去;鬧中取靜,泡碗茶來。”則與劉墉酒後失態巧對聯,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歷史迷蹤重重,很多記憶如泉水叮咚而去,有些事情因年代太久遠而撲朔迷離。如今的百花洲東岸,有一小溪被冠名為“雨荷溪”,溪旁小道命名為“雨荷巷”,相鄰的院落稱為“雨荷居”。想當年,電視劇裏的一句台詞,火熱了濟南名勝大明湖,也讓一些人流連於一段迎風弄影的風流韻事中。
某年,嬌嫩荷芽探出水面時節,乾隆微服遊大明湖,巧遇貌婉心嫺,清純可人的夏雨荷,於是乎,一段離奇的緣分,留下一個極富香豔色彩的故事。倆人一起吟詩作畫,盪舟水盈盈、嬌滴滴荷葉間,日夜笙歌,極盡雅人雅事。隨駕的劉墉卻犯起愁來,有人曾言,男女相知相悦,是人本性的自然流露,可乾隆身為受萬世稱頌的明君,怎能和一個民女糾結不清,只想一起虛度時光呢?只好婉言勸諫。劉墉位列元戎,博學廣識,深得皇帝賞識器重,但乾隆剛得紅粉佳人豈能放過。劉墉不厭其煩的絮叨,聽得他耳朵生繭,十分不爽,無奈所言極是,便想法子給自己找台階。
次日,磨磨蹭蹭起牀後,乾隆和劉墉來曲水亭街,只見溪流淙淙,楊柳扶風,碧藤覆牆,青苔滿階。美景當前,美食亦不可辜負,君臣溪邊落座,觥籌交錯對飲起來。酒喝微醺,花看半開,忽然間,劉墉兩眼放光,望溪發起呆來。原來岸邊一服飾靚麗美女,正用纖纖素手彈撥琴絃,倩影映在清溪中,美得令人心顫。美景美色鬥豔,劉墉竟失去矜持有些忘形。乾隆抿嘴一笑,“愛卿也愛絕色乎?”邊笑邊打渾,言語中盡是尖酸刻薄的挖苦。一番奚落弄得劉墉很狼狽,他自知理屈,窘迫的臉頰發紅。畢竟,劉墉非等閒之輩,腦子絕對靈光,忙轉移視線,陪着笑臉説:“臣正琢磨着給鄭板橋的楹聯對句,請萬歲點評。”隨即嘴上振振有詞:“忙裏偷閒,下盤棋去;鬧中取靜,泡碗茶來。”對句俗中見雅,雅中見俗,有點石成金之妙,乾隆擊節叫好。
其實,這並非偶然巧合,而是乾隆的精心安排,撫琴女正是夏雨荷,乾隆本想引她跟劉墉打個照面,誰料夏女模樣標緻可愛,一顰一笑令人為之傾倒,竟把劉墉撩得心神難定。劉墉嗟嘆一聲,背後深意不言自明,只得揣着明白裝糊塗,立馬不作聲了。沒了拘謹感,乾隆盡情享受繾綣時光。
夏雨荷美貌與才華兼具,想到樹與葉不能總相守,君王人情寡淡,一旦失去便永不再來。她淚灑素箋,用詩訴説蝕骨柔情:“君當如磐石,妾當如蒲草;蒲草韌如絲,磐石無轉移。”乾隆吟罷,字字落入心坎,當即表達十足誠意,將來派人接她進京。
夏雨轟隆,來得急去得也快。耳鬢廝磨多日,倆人天各一方。秋風吹黃了夏日綠色,乾隆果不其然食言,一別即天涯,不知歸期,空留美人暗自神傷,一生無法擺脱思念。“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薰籠坐到明。”人走了,音容宛在,十幾年數着日子翹首企盼再續良緣,終是鏡中花,水中月。大喜大悲糾纏中,夏雨荷終日鬱鬱寡歡,度日如年,直到生命最後一刻,仍期盼天國能重温舊夢。
相見時難別亦難,昨日之情何處尋?一場旖旎的夢,以花折枝,人斷腸的結局收場,惹得閒客們一聲嘆息,幾多感懷。真相是否如此?遊離故事之外,只能止步於想象了。
時光在不慌不忙中流逝,百花洲沿襲至今,帝王早已遠去,佳人難尋芳蹤,往事成為故事。走進“雨荷居”,室內有年代感的陳設,不僅揭秘了一段遠去的風塵,也向人們緩緩地述説着濟南的前塵往事。有傳言説,夏家、王家曾共用一無名泉,後來王家擴院,夏家主動將泉讓與王家,成為一時美談。謙讓,是國人世代相傳的一種美德,乾隆聞之,特做聯褒讚:一分清,二分白,五福同壽皆延釐;百餘泉,千餘水,四季平安共讓廉。“讓水泉”即緣於此。故事雖被演繹,讓人難以曲盡其妙,卻給人與人方便,自己方便等諸多啓示。
世事變幻,歷史在一個個故事裏蜿蜒展開。鵲華橋是濟南著名的古橋之一,原先橫跨大明湖與百花洲之間。遊人從百花洲登船,穿過鵲華橋,進入大明湖,從匯波樓下出北水門,入小清河,直達華山腳下。登橋賞景,綠柳含煙,花開枝頭,湖水如瓦藍寶石,湖民搖擼行船,蘆葦隨風搖晃纖細腰肢,蓮荷豐腴了一方湖田。極目所望,鵲山、華山隔黃河相望,田園泛着綠油油光澤,稻田荷塘,水村農舍,皆朦朧隱現於雲煙飄渺中。“鵲華煙雨”是濟南舊八景之一,如一幅掛在天地間的山水畫,迷醉了諸多文人騷客。宋元時代大書畫家趙孟頫,據此景畫《鵲華秋色圖》。後來這幅驚世寶藏幾經週轉,成了乾隆珍愛。
一座橋,一段故事,美景怡情也易傷情。某日,乾隆大駕光臨鵲華橋,見水色山光遠望如畫,心一下子就被感染了。他派人取來《鵲華秋色圖》,觀景品畫,並賦詩直抒心意。“大明豈是銀河畔,何事居然架鵲橋。秋月春風初較量,白榆應讓柳千條。”乾隆靈感大發,由鵲華橋聯想到銀河上牛郎織女相會。事不湊巧,吟詩不久,京師傳來邸報,皇后病故。“雙棲綠地上,朝暮共飛還。”再回頭浪漫成空,昔日恩愛成追憶。乾隆懊惱了好一陣子,認為此詩帶來不吉利,應了牛郎織女相分離的故事。壞情緒總要有個出口,情緒亢奮中,乾隆把怒火燒向《鵲華秋色圖》,當即命人把畫燒掉。乾隆是一個滿腹詩書,敬畏文化如神明的人,火盆端上來後,一個念頭劃過乾隆腦海,心思縝密的他恍然醒悟,偌憑個人猜想臆斷一意孤行,這幅傳世珍品將頃刻間灰飛煙滅,永不再面世,自己必留得身後罵名滾滾。幸虧醒悟不晚!生命來來往往,相聚太短暫,相思太漫長。此後,乾隆仍不能忘於懷,釋於心,怕感物傷懷,再也不登鵲華橋。
徜徉時間長河裏,紅塵終將遠逝。追古溯今,多少人情散盡,多少世事如煙?一代代英雄豪傑,已成星辰閃爍歷史的天空,一個個文人墨客,化作了歷史的塵埃,而百花洲時光深處的靚麗風景,卻一直在訴説着這裏的一切。至於那些被人們爭相傳誦的趣聞軼事,或有一定民間傳説基礎的故事,也被來這裏循着歷史脈絡尋古探今,追尋前人風雅的人,解讀出無數意義。
2022年4月29日
段曙光,濟南人,山東省散文學會會員,濟南市作家協會會員。文章散見於“齊魯晚報”“濟南時報”“老朋友”雜誌“黃海散文”等。齊魯晚報青未了副刊簽約作家。
壹點號 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