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庭堅菊花詞裏,兩首都有為報時人洗眼看,究竟表達怎樣的情
“黃菊枝頭生曉寒,人生莫放酒杯幹。”黃庭堅《鷓鴣天》節錄
“紫菊黃花風露寒。何人得似醉中歡?”黃庭堅《鷓鴣天》節錄
五十而知天命。黃庭堅的50歲掛官不得。説得是什麼意思呢?就是他想退休都不成。
他的50歲之前也算還順,22歲考中進士,28歲當國子監教授八年兩屆,偶爾會下到基層去做縣官,到很快抽上朝廷來,做的是校訂《資治通鑑》以及前任皇帝《神宗實錄》修史這樣重量級別的編修官。
《神宗實錄》完成後,他被在位皇帝任命為起居舍人,就是現任皇帝的起居注的官員,最後任命兼修國史。49歲時母親去世。黃庭堅請求辭去編修的職務。他想辭官回家,過退休放鬆的日子。
但是找茬的來了。國史編修官,就借黃庭堅編修的《神宗實錄》,來打擊報復他。摘章度字,摘錄了千餘條,指責他不實,最後只剩下三十二條。他也有理有據的反駁了。但是平安回家退休是不可能了,官繼續做,是貶到四川小地方,相當流放和監管。
這真是命運翻雲覆雨手,哪跟哪。
“紫菊黃花風露寒。平沙戲馬雨新幹。且看欲盡花經眼,休説彈冠與掛冠。
甘酒病,廢朝餐。何人得似醉中歡。十年一覺揚州夢,為報時人洗眼看。”黃庭堅《鷓鴣天》
黃庭堅本來想的是辛苦20多年,編修也是個辛苦事,20多年裏他這個職位也是如履薄冰,看夠了朝廷的風風雨雨,全身而退,放自己晚年山野自由。但是他的對手可不這麼想,盛名和風光都被你佔了,你還和蘇東坡是朋友,敵人的朋友就是敵人啊,想溜,沒那麼容易。
黃庭堅50歲了,他多年宮廷遊走,政治彷彿不關於他,但時刻裹挾着裏面所有人。他看得穿,不屑也很無奈。就是要冤你死你,於是他打起精神服從安排,但是這口氣肯定難得平。一路雖然風塵顛沛,但黃庭堅還是以樂觀的心態上路了。不樂觀又如何?黃花時節細雨天。
你看這次菊花黃菊花的秋天路上,細雨下的馬踩在沙地上。這是在秋天的路上,哪怕小風微雨都是艱苦,黃庭堅不覺得嗎?問題他現在心中有氣,是豪雨他也無所謂。拿什麼消胸中塊壘?
”且看欲盡花經眼,休説彈冠與掛冠。“
本來就滿地黃花,是自己歸隱之地。這點願望都達不成。所謂彈冠相慶,是指升官或者成功,所謂掛官是指不要烏紗帽,像陶淵明回家歸隱。可是他的鬱悶悲憤在於,彈冠相慶的那些小人,未必知道他歸隱之心,用這下三濫的方法折騰他,他還只能陪玩。
“甘病酒,廢朝餐,何人得似醉中歡?“
我自己願意沉醉在酒裏,讓俺忘了這些身上的破爛事吧,只是我很想一醉方休啊!
”十年一覺揚州夢,留於時人冷眼看!“
杜牧有一句詩,“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説的是杜牧曾經在揚州縱情聲色,只是為抒發自己不得志。但這首詩,杜牧或者是嘲諷那些捕風捉影的人,自己揚州十年,是下歌舞場所,但杜牧也不是那種不重情的人,他對張好好,杜秋娘,都是發自內心的尊重,他毫不顧忌名聲為她們做詩做傳。那青樓薄倖,放浪聲色只怕也是有人惡毒編出來的。杜牧後來也抱無所謂的態度,愛編你們就編。
50歲的黃庭堅肯定不是聲色少年郎,他寫下這句,以杜牧來自況,估計也是各種感受都有。甚至也有杜牧的那種無所謂想法,我這裏喝酒,沒準就有人傳遞消息到了京城,他們這是看我的笑話呢。
整首詩雖然狂放,但是抑鬱之氣,冷笑和無奈之感都有。這命運的存在就是為了折騰人!
但是一個朋友的到來改變了他的心境。黃庭堅在四川戎州,住在寺廟裏。朋友史應之是眉山地區人,靠私塾為生,生活困頓,但是生性豪邁開朗,他看到黃庭堅做的詞,馬上步韻一首。
史應之沒有仕途的經歷,但是也有人生的感想。他從另一個角度開解黃庭堅,你被嫉恨是因為被嫉恨的價值呀,你的存在雖然坎坷,但造成你坎坷的正是因為你的才華和重要。你不是想隱居嗎?這裏山高皇帝遠,固然不能在家鄉隱居,這裏是一樣啊,又沒有人過分的管你。你説你想做什麼,你就放手去做。
所以朋友在人生低谷的時候是非常重要的。黃庭堅也是一個非常聰明和達觀的人,在四川他開啓了人生的另一種快樂,有很多四川學子仰慕他,他也講學不倦。
這個是在和朋友傾心交談之後,朋友步他的韻,作為感謝,他又回覆了一首,但這一首,放下思想包袱,頗為快意,可以説不輸杜牧“菊花須戴滿頭歸“那種老來雄健,而且更狂放,載歌載舞的流動快感。
“黃菊枝頭生曉寒。人生莫放酒杯幹。風前橫笛斜吹雨,醉裏簪花倒著冠。
身健在,且加餐。舞裙歌板盡清歡。黃花白髮相牽挽,付與時人冷眼看。”黃庭堅《鷓鴣天》
不過是菊花開在曉寒裏,讓我們莫停杯,看雨中吹笛,山雨橫斜,讓我們開懷大醉,亂插菊花。是的你説得對,身體還健康,廉頗還能吃飯,讓我們歌舞起來,過好每一天。讓菊花和白髮相照應,就讓別人冷眼去看吧!
兩首付與時人冷眼看的意義是決然相反的。
上一首是無奈的知道別人就是要看他落魄的笑話,這一首,卻是非常振作,我黃庭堅一生驕傲到底,哪裏都像這菊花一樣能夠開放出自己!
他找到了生活的樂趣和目標,也找到了對付逆境的方法。
這首詞流傳之廣,影響深遠,因為它寫出了人在逆境中的達觀情懷。是挫折中所有人的一個座標,用飽滿的心境,努力健康的生活完成一生,它是在外界的光明都消失後,努力發掘自身的正能量,温暖豪放。而這首詞更是老年人必讀的作品。
黃庭堅的晚年一直被折騰,直到60歲逝世。生前的最後10年他政治上飽受打擊,但是他的朋友追慕者也遍及天下。死後許多年得到平反,贈直龍圖閣大學士,諡號”文節“。或者他生前就已經不在乎了,擔當生前事,何計死後名。
黃庭堅的《鷓鴣天》菊花詞兩首,一首比一首狂放,堪稱菊花之醉!他的樂觀豪邁,在詩詞裏永存。
多説一句,逆境之中,自己很重要,朋友也很重要,無論人生多麼坎坷艱難,讓我們笑着完成!
初衣勝雪,為你解讀詩詞中的愛和美。圖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