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説:“講真,我最愛的兒子只有一個。”郭嘉説:“廢話,都説是最愛了還能有幾個。”
後來郭嘉就死了。於是一眾權臣紛紛揣度丞相之心意,生怕自己在仕途之路上站錯了隊。有人咬定了是二少爺曹植,有人把寶壓在了小少爺曹衝。然而沒有人支持大少爺曹丕,因為他鐵定是丞相最不喜歡的一個。
整座許昌城的百姓都知道,曹家大少爺執拗得有些過頭。早些日子吳國孫權遣人送給曹丞相一頭大象,曹操欣喜,帶了家眷隨從去碼頭出船迎接。遠遠望去,只見大象體型巨碩,難測其重,於是曹操心生一計,問:“我兒可辦法稱此物斤兩?”小少爺曹衝説:“父親可將巨象置於船上,刻下水痕,再用石塊比對,石塊有多重,就可知巨象之重。”
曹操笑而拍手:“我兒心智聰慧!”二少爺曹植不甘示弱:“父親可將巨象置於船上,然後吞下,古人説宰相肚裏能撐船,父親有此肚量,自然可瞭然於胸。”曹操大笑不止:“我兒想象獨絕!”
大少爺曹丕沉思許久,幽幽開口:“父親,此乃東吳贈禮,算是灰色收入,你應當以身作則,退還回去。”曹操踹了曹丕一腳:“你下去!”
類似的事情在學堂上也時有發生。曹操公務繁忙,平日裏對幾個孩子的學業鮮有過問,某日心血來潮,把幾個兒子召至書房,要抽查功課。曹衝是標準的學霸,屬於“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那一款,他的成績自然都是大寫的優秀,曹操隨手翻了幾冊,除了完美再也別找不到更合適的形容詞。他又把目光轉向曹植,曹植雖然偏科嚴重,但是吟得一手好詩,寫得一手好字,雋永的字跡看得曹操心曠神怡,自然也就沒了指責,只叫他再接再厲。
這時曹操發現一旁的曹丕眯着眼盯了他許久,曹操被瞪得有些發虛,於是問曹丕:“和為父講講,今日你學到了些什麼?”曹丕乾咳了兩聲:“我們老師今天教了我們一句複句式,叫‘挾天子以令諸侯’。”説完又眯瞪着眼看曹操。曹操臉面一陣青紅皂白,問是誰教的。曹丕擺了擺手,“你就説形容的準不準吧。”
曹操拂袖而去。曾經的童言無忌像是一串飛沙走石,不知道哪一句深深砸進了曹丞相的心窩。歲月如梭,幾個孩子漸過邵年,終於是要為幾個孩子配上合適的家庭教師了。曹操琢磨了一個深夜,終於安排了名單:命司馬懿輔佐曹衝,楊修輔佐曹植,吳質輔佐曹丕。司馬懿很開心,因為他輔佐的可能是將來的帝王。楊修也開心,因為他輔佐的可能是將來的帝王。
吳質也很開心,因為終於有人關心他是誰了。他對曹丕説,若論計謀,我不比仲達;若論才學,我不及主簿;為師能教你的,只有這為官之道。曹丕説,我不想做官,我只想做個好人。
吳質嘆了口氣,説這太難了,比做官還難。吳質喜歡帶着曹丕走街串巷,多少次二人從清晨到日暮,把整座許昌城走一個通透,他説為官第一件事,就是要學會深入民眾,體察民情,思民之所思,想民之所想……“可是我現在改變不了什麼。”曹丕説。“你將來也改變不了什麼。”吳質糾正。
“那為什麼……”“因為他們喜歡。”吳質打斷了曹丕未問出口的話。“你去看了,他們就自覺有盼頭了。於是他們相信生活不久就會變好,他們幹活就更歡喜,然後誰知道呢,也許足夠努力,生活就真的變好了。”
吳質也會帶着曹丕去酒肆弄堂,去和那些混子地痞打交道。混子們不認人的,管你天王老子還是皇親國戚,他們都罵得難聽。曹丕每次氣不過,總是會上前爭論幾句,他形單影隻,自然是要捱打的。每次吳質都躲在遠遠處看,等到時候曹丕灰頭土臉的回他身邊,他問:“恨嗎。”曹丕拍拍衣袂的塵土,咬牙説,“不恨。”
“那你想打回去嗎?”“想。”“這就對了,記住這種感覺。”吳質摸摸曹丕的腦袋,“為官第二件事,就是要狠。心狠的人不會恨,他們只會惹得別人恨,他們恨你,就是怕你。你要做一個平和的人,不去嫉妒任何人或事,那樣你就足夠狠了。”
有時他們也去陌野郊鄉,吹萬里無垠的風,看草長鶯飛的堤,去做一對浪子,去裝一對旅人。偶然吳質突然指着一棵槐桑,曹丕順着望去,看見一隻鳲鳩佔了麻雀窩,正把麻雀蛋從枝頭搗下。曹丕想了想,説:“我明白了,你是不是想告訴我為官的第三件事就是要爭強好勝,要不擇手段把他人的成果據為己有,只有這樣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吳質急得跺腳,“我是讓你快去把地上的麻雀蛋都撿回來,咱們一起烤着吃!”“……”這樣的日子又過了幾個春秋,曹植的詩寫得更好了,曹衝的書讀得更多了,曹丕的麻雀烤得更香了。沒有人知道未來會是什麼樣子,所以用心做夢的那段時光最無憂無慮。唯一沒變的是曹丞相依然很忙,魏軍剛擒住了幾個妖,又要降住幾個魔,氣得曹操總是抱怨魑魅魍魎怎麼他就這麼多。
而不經意間,蜀國的文化產業悄然而至。如同千百年後的韓流一般,當時魏國的大街小巷也充斥着各種蜀疫。年輕姑娘的閨房裏總是偷藏着劉備和趙雲倚在一起的手繪海報,她們把這樣的故事愛得心碎,當讀到趙雲為了劉備七進七出,劉備為了趙雲怒摔自己襁褓中的嬰兒時,她們巴不得劉備摔得就是自己。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七進七出後,看到的是你的孩子。”——《趙雲外傳》而男孩子們更憧憬桃園結義的瀟灑帥氣,朗朗乾坤,落英繽紛,兄弟齊心,歃血為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一時間魏國的桃樹下香薰瀰漫,見證了多少可歌可泣的少年情懷。
“我怕來不及,我要抱着你,直到感覺大哥的左耳,有三弟胡茬的痕跡。”——《蜀國野史》而最令少年少女們痴迷的,是一個曾憑藉一腔熱血點燃新野的樂隊主唱。他有一個偶像劇裏才有的四字藝名:諸葛孔明。
隨着蜀疫愈演愈烈,魏國文化部終於意識到時態緊急,為了弘揚本土文化,文化部出台了國產英雄保護月的活動,決心通過強制政策來宣傳魏國英雄的偉大事蹟。第一次宣傳的是一位白淨的男子,故事的名字叫,蔣幹盜書。嗯……然後就沒有第二次了。
據説好像是因為文化部的企劃書都被偷光了。而等曹操知曉的時候,已經是從自己兒子的口中了。“父親,明日請準孩兒們出城一遊。”曹沖和曹植一齊請命。
“我兒要去作甚?”曹操一邊處理手頭的文案,一邊心不在焉的應付。“明日諸葛孔明在鄴城有一場演唱會,孩兒想去。”曹衝説。“沒聽説過。”曹操頭也不抬。“他的成名曲《隆中對》甚是好聽,其中有些比對,文采卓絕。”曹植接着介紹。“有多卓絕?”曹操表露些許興趣。
“丞相,諸葛孔明的演唱會臣去過,可好聽了。”一旁的蔣幹插嘴,“臣之前去吳國盜書,碰巧趕上諸葛的巡迴演唱,那傢伙,那氣勢,當地媒體都説是門泊東吳萬里船呢。就我那同學周瑜,當都督的那個,就因為三次都沒聽到,被氣得哇哇哭呢。”“哦?有這種事?”曹操放筆抬頭望向蔣幹,“我記得你情報有誤,讓我軍損失慘重,回來以後我不是賜了你一杯毒酒嗎,你怎麼還活着?”
“……”思索半晌,曹操終究還是答應了,但是要讓司馬懿陪曹衝曹植同去。誰曾想,這竟是爺倆的訣別。回城的司馬懿髮髻枯槁,惶恐凌亂,像極了吃了敗仗的曹操。曹衝在他身後的馬車內奄奄一息,口中囫圇,已是彌留之際。
“這……這……:曹操心痛的説不出話。十幾年來,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是一個父親。“丞相,臣有罪……臣帶着二位少爺日夜兼程,總算是見到了諸葛孔明,可是誰想那廝居然獨自一人在城樓撫琴,空留城門洞開,竟不見一人售票。臣以為有詐,怕進城後,孔明小兒釣魚執法,哄抬票價,就沒敢讓少爺們進城,結果誰料小少爺竟會傷心到這步田地,臣該死!”司馬懿在殿前長跪不起。
曹操哪顧得上這些,傳來各路名醫為曹衝診斷,皆無計可施。曹操平四海,定百川,一代梟雄霸中原,此刻卻哭得像個孩子,在場眾人不禁動容。有個太醫小聲的哽咽:“如果華佗在世……”“崇……崇洋都被醫治?”曹操恍然大悟。倘若外邦都來學自己,弘揚民族意識,自己的心頭肉也就不會淪為別國腦殘粉。這樣一想,此刻也該當有此一劫。
曹操下定決心,這個國家,必須由心志堅定之人掌控。也就在這一刻,曹操看遍子嗣,第一次在意了曹丕。……那一年,一個少年橫空出世,扯帆揚旗,平定四海,繼承了父親的衣缽。剿蜀患,平東吳,那些他父親沒有完成的志向,他都一一實現。
這一日,他宴請已經淪為籠中客的皇子劉禪晚餐。宴席上,他特意請人演唱了當年諸葛孔明的成名作《隆中對》。在座者多有蜀國舊臣,聽聞家鄉音,淚濕長綸巾。唯有劉禪大笑樂:“此間樂,不思蜀。”
“是啊,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少年含笑對劉禪説,“蜀地之音,確是好聽。只可惜我當年執拗,不諳風月。”談笑間,一人神情肅穆而入,兀自與少年耳語:“陛下,適才二皇子於庭前已成一詩,奴才仔細數了,整七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