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為三十二年,波瀾壯闊,光輝燦爛,期間不知發生多少可歌可泣的傳奇故事。
比如那些“板凳甘坐十年冷”的研發無名英雄,比如遠赴海外披荊斬棘的市場勇士,還有奮戰在各條戰線上的管理、法務、人事、財務等人中的精英。
這些人傑用青春和心血鑄就了華為的事業,在這個過程中,無數人犧牲了身體健康和對家人的陪伴,甚至有人是犧牲了寶貴的生命。據説在華為開拓非洲市場初期,幾乎每年都有華為人死於病患、搶匪和蛇蟲猛獸,以至於華為的HR需要接受心理調節才能去處理將士們的後事。
在那些年,任正非精神壓力很大,他多次去看望海外員工,告訴他們不要心疼錢,多注意安全,多交朋友,關鍵時候可以救命。
而與這些奉獻和犧牲相比,內部的背叛註定是難以被原諒的。
李一男的出走,任正非難辭其咎
1997年後,華為經過近10年的發展,已經有最初的幾個人發展到數千人,攤子大了,就不好管了。
任正非一開始做“甩手掌櫃”,大力放權,這促進了華為的大發展,但到了一定規模後,統一管理就越來越困難,因為各地的“游擊隊長”成為了“各路諸侯”,華為內部山頭林立,矛盾重重。任正非找到孫亞芳商量辦法,孫亞芳説組織要變動,她帶頭率領市場部大辭職,打破了內部固化的格局。
於此同時,任正非一面通過《華為基本法》在全員形成共識,一面引進IBM等國際巨頭的先進經驗,華為將要由草台班子向正規、現代化企業轉變。
但不是每一個人都喜歡這種改變,在一些老人看來,國外公司是他們的“手下敗將”,而它們的制度流程又是冷冰冰的,不像過去大家聚在一起做事那麼熱氣騰騰。比如華為常務副總裁李一男就對這場變革不那麼感冒。
李一男是公認的技術天才,他是師兄鄭寶用之後華為技術研發的一面旗幟,華為關鍵產品C&C08萬門機的研發成功,李一男功不可沒。因為C&C08幾乎是間接救了任正非和華為的命,李一男被火箭提拔,但他少年得志,桀驁不馴,在技術部門擁有很高的威信,因為各種(制衡?)原因,他與華為研發的一代功臣鄭寶用矛盾日益激烈,而且李一男對技術路線和流程改造有自己的看法,在各種形勢和因素下,李一男覺得自己很孤立,於是決定出走。
後來,任正非公開承認自己沒有管好李一男和鄭寶用,所以在那年的考核中給自己打了最低分“C”,“我認為評C就很好,C也是優良。那一年我不就評為B,鄭寶用評為C了嗎?而且登報了,這個《管理優化報》有案可證,我們最後也是按B和C拿的錢。”
任正非的壓力和李一男的轉變
對於李一男,任正非是真心喜愛,或者説他對技術天才都當做“寶貝疙瘩”一樣,華為剛成立的時候,鄭寶用是他的“寶寶”,李一男來了後又叫他“乾兒子”,以至於外界議論李一男是華為的“太子”,任正非接班人,李一男聽了後翻白眼:哪輪得到我呀。
不知道任正非有沒有後悔過用李一男掣肘鄭寶用,反正在兩人矛盾激化的時候,鬧得太厲害,他不得不出面安撫,“鄭寶用和李一男,一個是比爾,一個是蓋茨,只有兩個人合在一起,才是華為的比爾蓋茨”,但是,兩人一旦上了擂台,就只能是分個輸贏的結果。
2000年,IT泡沫破滅,華為銷售額下降近半,再加上組織變革陣痛,人心惶惶,大批人才出走,後來任正非反思自己,「我人生中並沒有合適的管理經歷,從學校,到軍隊,都沒有做過有行政權力的“官”,不可能有產生出有效文件的素質,左了改,右了又改過來,反覆烙餅,把多少優秀人才烙糊了,烙跑了……這段時間的摸着石頭過河,險些被水淹死。」
心高氣傲的李一男終於決定帶着1000多萬的華為設備北上創業,任正非特意設宴給他踐行,當時兩人有個君子協定,這屬於“內部創業”,李一男不能回頭搶華為的研發命脈,我們可以理解為藩王出外就藩。
也是在這一年,任正非的皮膚癌第二次做手術,憂鬱症加重,重重的壓力都湧了上來,他感覺自己是在太陽底下烤。
出走後的李一男備受追捧,特別是風險資本在誘惑、促使李一男再造一個它們控制下的華為,李一男智商足夠高,但他經歷太淺,到底在道行上差了些。在收編李一男的港灣後,任正非曾在對“叛將”的訓話中指出,“真正始作俑者是西方的基金,這些基金在美國的IT泡沫破滅中慘敗後,轉向中國,以挖空華為,竊取華為積累的無形財富,來擺脱他們的困境。”
他説,「你們開始創業時,只要不傷害華為,我們是支持和理解的。當然你們在風險投資的推動下,所做的事對華為造成了傷害,我們只好作出反應,而且矛頭也不是對準你們的。2001至02年華為處在內外交困、瀕於崩潰的邊緣。你們走的時候,華為是十分虛弱的,面臨着很大的壓力。包括內部許多人,仿效你們推動公司的分裂,偷盜技術及商業秘密。」
任正非與李一男的“父子對決”
不管是內心委屈和怨氣多少,或者是想證明自己,李一男事實上都過線了。他出走時曾發表《內部創業個人申明》,説響應公司內部創業的號召,“一方面可以在一個小公司中比較自由地工作,另一個方面可以使內部創業公司的發展隨着華為的成長同步發展”。
當時任正非的計劃一是公司要往核心收縮,把一些業務開放出去;二是公司基礎研究趕不上Lucent,又不能像Cisco一樣收購公司,只有分裂,鼓勵內部創業,給內部創業公司一些扶持,這些公司和華為體系有着千絲萬縷聯繫,互補互助,形成共同安全體系。
但李一男是從華為核心部門出去的,無論任正非的戰略意圖還是技術核心,他都一清二楚,他本身就代表華為當時的最高技術水平嘛,所以,很多勢力都盯上了他。
2001年,在從華為吸收大批人才的港灣推出路由器和交換機產品,開始與華為打擂台,2003年,港灣準備上市,收購了華為光傳輸元老黃耀旭創立的鈞天,華為的技術,華為的人,華為的市場打法,華為似乎要被自己的“兒子”、“小華為”打敗了。
一方面是因為港灣的氣勢洶洶,一方面是華為的處境不妙。國內有港灣給華為打擂台,國外有思科欲置它於死地,再加上2001年任正非母親遭遇車禍,被當做“無名氏”耽誤了治療而去世。悲痛和壓力排山倒海一樣向任正非襲來。
所謂英雄,壓力越大,反彈越強。對外,任正非派出應訴隊伍,到美國與思科打法律戰和輿論戰。對內,任正非成立“打港辦”,給各地的辦事處負責人下了死命令,他們可以繞開華為的流程體系,特事特辦,甚至是虧本贈送,也要趕出港灣,誰讓港灣在他們那裏簽了合同誰下崗。港灣的許多合同就被廢掉了,包括李一男親自談好的合同,上市融資是唯一出路,但關鍵時候華為起訴港灣侵犯知識產權。同時,華為展開反挖人,從港灣跳回來的人才薪酬翻倍,話説等戰役結束後,港灣的人問為什麼先來的待遇高那麼多,華為HR淡定地説,人家是投誠,你們是被收編,這能一樣嘛。
2006年,港灣被華為收購,李一男重新入職“華為副總裁兼首席電信科學家”,任正非説慘勝如敗,果然自己人打自己是最痛苦的。
故事後續與反思
“敗軍之將”李一男迴歸公司後,眾人爭相過來圍觀,對於他們來説,從高高在上的副總裁到被收編的“階下囚”,反差還是蠻大的。聰明不等於智慧,忠誠和背叛都會有因果,任正非給員工上了一課。
據當時的華為老人説迴歸後的李一男好像被磨去了稜角,對誰都是笑嘻嘻的,直到他再次離開。很多年後,兜兜轉轉,李一男再也無法找到充分發揮他才智的舞台,在一次發佈會上他袒露心聲:你要問我心裏疼不疼——真疼啊!但是,“誰沒有在年輕的時候經歷過徹骨的疼痛呢?”
如果任正非在處理李一男和鄭寶用關係時更有策略一點,如果在李一男出走時任正非能不像嚴厲的父親對叛逆的兒子那樣,再柔和一些,李一男或許就不會出走,也就沒有此後的戰爭。而如果李一男迴歸華為後認真認錯,徹底化干戈為玉帛,那麼對華為和李一男或許也是更好的事情。
但世上沒有如果,只留下遺憾和結果讓人們去思考。畢竟,看着別人犯錯誤,自己不犯錯誤,吸取經驗教訓,這才是一流的人生。